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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卷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30

行不數步,就有個酒樓。二人上樓,揀一副潔淨座頭,靠窗而坐。酒保列上酒肴。孫富舉杯相勸,二人賞雪飲酒。先說些斯文中套話,漸漸引入花柳之事。二人都是過來之人,志同道合,說得入港,一發成相知了。

孫富屏去左右,低低問道:「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?」李甲正要賣弄在行,遂實說道:「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。」孫富道:「即系曲中姊妹,何以歸兄?」公子遂將初遇杜十娘,如何相好,後來如何要嫁,如何借銀討他,始末根由,備細述了一遍。孫富道:「兄攜麗人而歸,固是快事,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?」公子道:「賤室不足慮,所慮者老父性嚴,尚費躊躇耳!」孫富將機就機,便問道:「即是尊大人未必相容,兄所攜麗人,何處安頓?亦會通知麗人,共作計較否?」公子攢眉而答道:「此事曾與小妾議之。」孫富欣然,便道:「尊寵必有妙策。」公子道:「他意欲僑居蘇杭,流連山水,使小弟先回,求親友宛轉於家君之前,俟家君回嗔作喜,然後圖歸。高明以為何如?」

孫富沉吟半晌,故作愀然之色道:「小弟乍會之間,交淺言深,誠恐見怪。」公子道:「正賴高明指教,何必謙遜?」孫富道:「尊大人位居方面,必嚴帷薄之嫌。平時既怪兄游非禮之地,今日豈容兄娶不節之人。況且賢親貴友,誰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?」兄枉去求他,必然相拒,就有個不識時務的進言於尊大人之前,見尊大人意思不允,他就轉口了。兄進不能和睦家庭,退無詞以回覆尊寵,即使流連山水,亦非長久之計。萬一資斧困竭,豈不進退兩難!」

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,此是費去大半,說到資斧困竭,進退兩難,不覺點頭道是。孫富又道:「小弟還有一句心腹之談,兄肯俯聽否?」公子道:「承兄過愛,更求盡言。」孫富道:「『疏不間親』,還是莫說罷。」公子道:「但說何妨?」

孫富道:「自古道,『婦人水性無常』,況煙花之輩,少真多假。

他既系六院名妓,相識定滿天下。或者南邊原有舊約,借兄之力,挈帶而來,以為他適之地。」公子道:「這個恐未必然。」

孫富道:「即不然,江南子弟,最工輕薄,兄留麗人獨君,難保無踰牆鑽穴之事。若挈之同歸,愈增尊大人之怒。為兄之計,未有善策。況父子天倫,必不可絕。若為妾而觸父。因妓而棄家,海內必以兄為浮浪不經之人。異日妻不以為夫,弟不以為兄,同袍不以為友,兄何以立於天地之間?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。」

公子聞言,茫然自失,移席問計道:「據高明之見,何以教我?」孫富道:「僕有一計,於兄甚便,只恐兄溺枕席之愛,未必能行,使僕空費詞說耳!」公子道:「兄誠有良策,使弟再睹家園之樂,乃弟之恩人也,何憚而不言耶?」孫富道:

「兄飄零歲余,嚴親懷怒,閨閣離心,設身以處兄之地,誠寢食不安之時也。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,不過為迷花戀柳,揮金如土,異日必為棄家蕩產之人,不堪繼承家業耳!況今日空手而歸,正觸其怒。兄倘能割衽席之愛,見機而作,僕願以千金相贈。兄得千金,以報尊大人,只說在京授館,並不曾浪費分毫,尊大人必然相信。從此家庭和睦,當無間言。須臾之間,轉禍為福。兄請三思。僕非貪麗人之色,實為兄效忠於萬一也。」

李甲原是沒主意的人,本心懼怕老子,被孫富一席話,說透胸中之疑,起身作揖道:「聞兄大教,頓開茅塞。但小妾千里相從,義難頓絕,容歸與商之。得其心肯,當奉復耳。」孫富道:「說話之間,宜故婉曲。彼既忠心為兄,必不忍使兄父子分離,定然玉成兄還鄉之事矣。」二人飲了一回酒,風停雪止。天色已晚。孫富教家僮算還了酒錢,與公子攜手下船。正是:

逢人且說三分話,未可全拋一片心。

卻說杜十娘在舟中擺設酒果,欲與公子小酌,竟日未回,挑燈以待。公子下船。十娘直迎,見公子顏色匆匆,似有不樂之意,乃滿斟熱酒勸之。公子搖首不飲,一言不發,竟自上 睡了。

十娘心中不悅,乃收拾杯盤,為公子解衣就枕,問道:

「今日有何見聞,而懷抱鬱鬱如此?」公子歎息而已,終不開口。問了三四次,公子已睡去了。十娘委決不下,坐於 頭而不能寐。

到半夜,公子醒來,又歎一口氣。十娘道:「郎君有何難言之事,頻頻歎息?」公子擁被而起,欲言不語者幾次,撲簌簌掉下淚來。

十娘抱持公子於懷,軟言撫慰道:「妾與郎君情好,已及二載,千辛萬苦,歷盡艱難,得有今日。然相從數千里,未曾哀戚﹔今將渡江,方圖百年歡笑,如何反起悲傷?必有其故。夫婦這間,生死相共,有事盡可商量,萬勿諱也。」

公子再四被逼不過,只得含淚而言道:「僕天涯窮困,蒙恩卿不棄,委曲相從,誠乃莫大之德也﹔但反覆思之,老父位居方面,拘於禮法,況素性方嚴,恐添嗔怒,必加黜逐,你我流蕩,將何底止?夫婦之歡難保,父子之倫又絕。日間蒙新安孫友邀飲,為我籌及此事,寸心如割!」

十娘大驚道:「郎君意將如何?」公子道:「僕事之內人,當局而迷。孫友為我畫一計頗善,但恐恩卿不從耳。」十娘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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