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挺之榜前認子
陰陽畀賦了無私,李不成桃蘭不芝。
是虎方能生虎子,非麟安得產麟兒。
肉身縱使暌千里,氣血何曾隔一絲。
試看根根還本本,豈容人類有差池。
從來父之生子,未有不知者。莫說夫妻交媾,有征有驗﹔
就是婢妾外遇,私己瞞人,然自家心裡亦未嘗不明明白白。但恐忙中忽略,醉後糊塗,遂有已經生子,而竟茫然莫識的。昔日有一人,年過六十,自歎無子,忽遇著一個相士,相他已經生子,想是忘記了。此人大笑說道:「先生差矣。我朝夕望子,豈有已經生子,而得能忘記之理!」相士道:「我斷不差。
你回家去細細一查,便自然要查出。」此人道:「我家三四個小妾,日夜陪伴,難道生了兒子,瞞得人的?叫我那裡去查?」
相士道:「你不必亂查,要查只消去查你四十五歲,丙午這一年,五月內可曾與婦人交接,便自然要查著了。」此人見相士說得鑿鑿有據,只得低頭回想。忽想起丙午這一年過端午,吃醉了,有一個丫頭伏侍他。因一時高興,遂春風了一度。恰恰被主母看見,不勝大怒,遂立逼著將這丫頭賣與人,帶到某處去了。要說生子,除非是此婢,此外並無別人。相士道:
「正是他,正是他。你相中有子不孤,快快去找尋,自然要尋著。」此人忙依言到某處去找尋,果然尋著了:已是一十五歲,面貌與此人不差毫髮,因贖取回來,承了宗嗣。你道奇也不奇?這事雖奇,卻還有根有苗,想得起來,就尋回來,也只平平。還有一個全然絕望,忽相逢於金榜之下,豈不更奇?待小子慢慢說來,正是:
命裡不無終是有,相中該有豈能無?
縱然迷失兼流落,到底團圓必不孤。
話說南直隸廬州府合肥縣有一秀才,姓郭名喬,表字挺之,生得體貌豐潔,宛然一美丈夫。只可恨當眉心生了一個大黑痣,做了美玉之瑕。這郭秀才家道也還完足,又自負有才,少年就拿穩必中。不期小考利,大考不利。到了三十以外,還是一個秀才,心下十分焦躁。有一班同學的朋友,往往取笑他道:「郭兄不必著急。相書上說得好,龜頭有痣終鬚髮,就到五六十上,也要中的。你愁它怎麼?」郭秀才聽了愈加不悅,就有個要棄書不讀之意。喜得妻子武氏甚賢,再三寬慰道:「功名遲早不一。你既有才學,年還不老,再候一科,或者中去,也不可知。」郭喬無奈,只得又安心誦讀,捱到下科。不期到了下科依然不中。自不中也罷了,誰知裡中一個少年,才二十來歲,時時拿文字來請教郭秀才改削,轉高高中在榜上!郭喬這一氣幾乎氣個小死,遂將筆硯、經書盡用火焚了,恨恨道:「既命不做主,還讀他何用?」武氏再三勸他,那裡勸得他住,一連在家睏了數日,連飲食都減了。武氏道:「你在家中納悶,何不出門尋相知朋友,去散散心也好?」
郭喬道:「我終日在朋友面前縱酒做文,高談闊論,人人拱聽。
今到這樣年紀,一個舉人也弄不到手,轉被後生小子輕輕奪去,叫我還有什麼嘴臉去見人?只好躲在家裡,悶死罷了!」
正爾無聊,忽母舅王袞,在廣東韶州府樂昌縣做知縣,有書來與他,書中說:「倘名場不利,家居寂寥,可到任上來消遣消遣。況滄湖瀧水,亦古今名勝,不可不到。」郭喬得書大喜,因對武氏說道:「我在家正悶不過,恰恰母舅來接我,我何不趁此到廣東去一遊?」武氏道:「去游一遊雖好,但恐路遠,一時未能便歸。宗師要歲考,去教誰去?」郭喬道:「賢妻差矣。
我既遠游,便如高天之鶴,任意逍遥,終不成還戀戀這頂破頭巾?明日宗師點不到,任他除名罷了。」武氏道:「不是這等說。你既出了門,我一個婦人家,兒子又小,倘有些門頭戶腦的事情,留著這秀才的名色搪搪,也還強似沒有。」郭喬道:「既是這等說,我明日動一個遊學的呈子,在學中便不妨了。」因又想到:「母舅來接我,雖是他一段好意思,但聞他做官甚是清廉。我到廣東,難道死死坐在他衙中,未免要東西覽游,豈可盡取給於他?須自帶些盤纏去方好。」武氏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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