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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卷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30

次日,二人起身,辭了謝月朗,暫往柳監生寓中,整頓行裝。杜十娘見了柳遇春,倒身下拜,謝其周全之德:「異日我夫婦必當重報。」遇春慌忙答禮道:「十娘鍾情所歡,不以貧窶易心,此乃女中豪傑。僕因風吹火,諒區區何足掛齒!」

三人又飲了一日酒。次早,擇了出行吉日,僱倩轎馬停當,十娘又遣童兒寄信別謝月朗。臨行之際,只見肩輿紛紛而至,乃謝月朗與徐素素拉眾姊妹來送行。月朗道:「十姊從郎君千里間關,囊中消索,吾等甚不能忘情﹔今合具薄贐,十姊可檢收,或長途空乏,亦可少助。」說罷,命從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,封鎖甚固,正不知什麼東西在裡面。十娘也不開看,也不推辭,但慇懃作謝而已。須臾,輿馬齊集,僕夫催促起身。柳監生三杯別酒,和眾美人送出崇文門外,各各垂淚而別。正是:

他日重逢難預必,此時分手最堪憐。

再說李公子同杜十娘行至路河,舍陸從舟,卻好有瓜州差使船轉回之便,講定船錢,包了口艙。比及下船時,李公子囊中,並無分文餘剩。

你道杜十娘把二十兩銀子與公子,如何就沒了?公子在院中嫖得衣衫襤褸,銀子到手,未免在解庫中取贖幾件穿著,又制辦了鋪蓋,剩來只夠轎馬之費。

公子正當愁悶,十娘道:「郎君勿憂。眾姊妹合贈,必有所濟。」乃取鑰開箱。公子在傍,自覺慚愧,也不敢窺覷箱中虛實。只見十娘在箱裡取出一個紅絹袋來,擲於桌上道:「郎君可開口看之。」公子提在手中,覺得沉重,啟而觀之,皆是白銀,計數整五十兩。十娘乃將箱子下鎖,亦不言箱中列有何物,但對公子道:「承眾姊妹高情,不惟途路不乏,即他日浮寓吳越間,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費矣。」公子且驚且喜道:

「若不遇恩卿,我李甲流落他鄉,死無葬身之地矣!此情此德,白頭不敢忘也!」自此每談及往事,公子必感激流涕,十娘亦曲意撫慰。一路無話。

不一日,行至瓜州,差船停泊岸口。公子另僱了民船,安放行李,約明日侵晨剪江而渡。其時仲冬中旬,月明如水。公子和十娘坐於舟首。公子道:「自出都門,困守一艙之中,回顧有人,未得暢語。今日獨據一舟,更無避忌。且已離塞北,初近江南,宜開懷暢飲,以舒向來抑鬱之氣,恩卿以為何如?」

十娘道:「妾久疏談笑,亦有此心。郎君言及,足見同志。」

公子乃攜酒具於船首,與十娘鋪氈拜坐,傳杯交盞。飲至半酣,公子執卮對十娘道:「恩卿妙音,六院推首。某相遇之初,每聞絕調,輒不禁神魂之飛動。心事多違,彼此鬱鬱,鸞鳴鳳奏,久矣不聞。今清江明月,深夜無人,肯為我一歌否?」十娘興亦勃發,遂開喉頓嗓,取扇按拍,嗚嗚咽咽,歌出元人施君美《拜月亭》雜劇上《狀元執盞與嬋娟》一曲,名《小桃紅》。真個:

聲飛霄漢雲皆駐,響入深泉魚出遊。

卻說鄰舟一個少年,姓孫,名富,字善齎,徽州新安人氏,家資巨富,積祖揚州種鹽,年方二十,也是南雍中朋友。

生性風流,慣向青樓買笑,紅粉追歡,若嘲風弄月,倒是個輕薄的頭兒。事有偶然,其夜亦泊瓜州渡口,獨酌無聊,忽聽得歌聲嘹亮,鳳吟鸞吹,不足喻其美,起立船頭,佇聽半晌,方知聲出鄰舟。正欲相訪,音響倏已寂然。乃遣僕者潛窺蹤跡,訪於舟人,但曉得是李相公僱的船,並不知歌者來歷。孫富想道:「此歌者必非良家,怎生得他一見?」輾轉尋思,通宵不寐。捱至五更,忽聞江風大作,及曉,彤雲密布,狂雪亂飛。怎見得?有詩為證:

千山雲樹滅,萬逕人蹤絕。

扁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

因這風雪阻渡,舟不得開,孫富命艄公移舟泊於李家舟之旁。孫富貂帽孤裘,推窗假作看雪。恰值十娘梳洗方畢,纖纖玉手揭起舟傍短簾。自潑盂中殘水,粉容微露,卻被孫富窺見了,果是國色天香,魂搖心蕩,迎眸注目,等候再見一面。杳不可得﹔沉思久之,乃倚窗高吟高學士《梅花詩》二句道:

雪滿山中高士臥,月明林下美人來。

李甲聽得鄰舟吟詩,伸頭出艙,看是何人。只因這一看,正中了孫富之計。孫富吟詩,正要引李公子出頭,他好乘機攀話﹔當下慌忙舉手,就問:「老兄尊姓何諱?」李公子敘了姓名鄉貫,少不得也問那孫富。孫富也敘過了,又敘了些太學中的閒話,漸漸親熱。孫富便道:「風雪阻舟,乃天遣與尊兄相會,實小弟之幸也。舟次無聊,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,少領清誨,萬望不拒。」公子道:「萍水相逢,何當厚擾?」孫富道:「說那裡話!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。」即教艄公打跳,童兒張傘,迎接公子過船,就於船頭作揖,然後請公子先行,自己隨後,各各登跳上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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