潜夫论

卷三·浮侈

更新时间:2021-04-13 02:07:17

  王者以四海为一家〔二〕,以兆民为通计〔三〕。一夫不耕,天下必受其饥者;一妇不织,天下必受其寒者〔四〕。今举世舍农桑,趋商贾,牛马车舆,填塞道路,游手为巧〔五〕,充盈都邑,治本者少,浮食者众〔六〕。商邑翼翼,四方是极〔七〕。今察洛阳〔八〕,浮末者什于农夫,虚伪游手者什于浮末。是则一夫耕,百人食之,一妇桑,百人衣之,以一奉百,孰能供之﹖天下百郡千县,巿邑万数,类皆如此,本末何足相供﹖则民安得不饥寒﹖饥寒并至,则安能不为非﹖为非则奸宄,奸宄繁多,则吏安能无严酷﹖严酷数加,则下安能无愁怨﹖愁怨者多,则咎征并臻,下民无聊,而〔九〕上天降灾,则国危矣〔一0〕。

  〔一〕○铎按:东汉浮伪,诸所讥刺,自衣食器用之靡,车舆庐舍之僭,下至游敖博弈之纷,俳倡戏弄之巧,巫觋祝祷之诞,婚姻礼节之繁,无巨细咸列举之,而尤痛疾于丧葬祠祭之滥。盖与盐铁论散不足篇所缕陈者,详略互见焉。参合观之,则两京贫富不均之状可知矣。

  〔二〕汉书高帝纪七年:‘萧何曰:“天子以四海为家。”’荀子王制篇云:“四海之内若一家。”

  〔三〕闵元年左传云:“天子曰兆民。”

  〔四〕管子揆度篇云:“农有常业,女有常事。一农不耕,民有为之饥者;一女不织,民有受其寒者。”吕氏春秋爱类篇云:‘神农之教曰:“士有当年而不耕者,则天下或受其饥矣;女有当年而不绩者,则天下或受其寒矣。”’新书无蓄篇云:‘古人曰:“一夫不耕,或为之饥;一妇不织,或为之寒。”’

  〔五〕后汉书章帝纪元和三年诏曰:“务尽地力,勿令游手。”按汉书货殖传云:“童手指千”,孟康曰:“古者无空手游口,皆有作务。作务须手指,故曰手指。”“巧”旧作“功”,据本传改。

  〔六〕汉书成帝纪阳朔四年诏曰:“闲者民弥惰怠,乡本者少,趋末者众。”地理志云:“汉兴,立都长安,郡国辐辏,浮食者多,民去本就末。”治要载崔实政论云:“世奢服僭,则无用之器贵,本务之业贱矣。农桑勤而利薄,工商逸而入厚,故农夫辍耒而雕镂,工女投杼而刺文,躬耕者少,末作者众。”

  〔七〕诗殷武云:“商邑翼翼,四方之极。”汉书匡衡传衡上疏引诗与今同,汉纪载衡疏作“京邑翼翼,四方是则”。后汉书樊宏后准传又引云:“京师翼翼,四方是则”,章怀注谓出韩诗。张衡东京赋:“京邑翼翼,四方所视”,薛综注云:“京,大也。大邑谓洛阳也。”此文引诗以证洛阳,疑本作“京邑”,后人据毛诗改之。○铎按:此书引诗多三家,则本作“京邑翼翼,四方是则”。汉纪之文本于衡疏,今本衡疏作“商邑翼翼,四方之极”,亦后人所改。樊准传作“京师”,因彼处下文“京师”字而误。后魏书甄琛传、白帖七十六两引亦并作“京邑翼翼,四方是则”,后魏时齐诗已亡,唐时韩诗尚存,则皆韩诗也。说详经义述闻卷七。又匡衡疏引诗以证长安,与此文引诗之旨合,作“四方是极”,则非其旨矣。后汉书鲁恭传恭引鲁诗亦作“四方是则”。

  〔八〕后汉书光武帝纪云:“建武元年冬十月,车驾入洛阳,遂定都焉。”按“洛”当依下文作“雒”。汉书地理志:“河南郡雒阳”,颜师古注:‘鱼豢云:“汉火德,忌水,故去洛水而加隹。”如鱼氏说,则光武以后,改为“雒”字也。’○铎按:古字本作“雒”,非汉所改,明、清地理家多能辨之。

  〔九〕“而”旧作“则”,据传改。○铎按:“则”犹“而”也,不烦改作。

  〔一0〕管子八观篇云:“主上无积而宫室美,氓家无积而衣服修,乘车者饰观望,步行者杂文采,本资少而末用多者,侈国之俗也。国侈则用费,用费则民贫,民贫则奸智生,奸智生则邪巧作。奸邪之所生,生于匮不足;匮不足之所生,生于侈;侈之所生,生于毋度。故曰:审度量,节衣服,俭财用,禁侈泰,为国之急也。”墨子辞过篇云:“其民饥寒并至,故为奸邪多。奸邪多则刑罚深,刑罚深则国乱。”说苑反质篇:‘魏文侯问李克曰:“刑罚之源安生﹖”李克曰:“生于奸邪淫佚之行。凡奸邪之心,饥寒而起。淫佚者,久饥之诡也。雕文刻镂,害农事者也。锦绣纂组,伤女工者也。农事害,则饥之本也;女工伤,则寒之原也。饥寒并至,而能不为奸邪者,未之有也。男女饰美以相矜,而能无淫佚者,未尝有也。故上不禁技巧,则国贫民侈。国贫穷者为奸邪,而富足者为淫佚,则驱民而为邪也。民已为邪,因以法随诛之,不赦其罪,则是为民设陷也。刑罚之起有原,人主不塞其本而替其末,伤国之道也。”’新书孽产子篇云:“百人作之,不能衣一人也,欲天下之无寒,胡可得也﹖一人耕之,十人聚而食之,欲天下之无饥,胡可得也﹖讥寒切于民之肌肤,欲其无为奸邪盗贼,不可得也。”汉书景帝纪后二年诏曰:“雕文刻镂,伤农事者也;锦绣纂组,害女红者也。农事伤,则饥之本也;女工害,则寒之原也。夫饥寒并至,而能亡为非者寡矣。”按数家所言,意恉相同,此文所从出也。

  夫贫生于富,弱生于强,乱生于治,危生于安〔一〕。是故明王之养民也,忧之劳之〔二〕,教之诲之〔三〕,慎微防萌,以断其邪〔四〕。故易美“节以制度,不伤财,不害民〔五〕”;七月诗大小教之,终而复始〔六〕。由此观之,民固不可恣也〔七〕。

  〔一〕孙子兵势篇云:“乱生于治,怯生于勇,弱生于强。”

  〔二〕汉书董仲舒传云:“忧劳万民。”淮南子泛论训云:“以劳天下之民”,高诱注:‘“劳”犹“忧”也。劳,读“劳敕”之“劳”。’

  〔三〕诗绵蛮。

  〔四〕说苑杂言篇:‘孔子曰:“中人之情,有余则侈,不足则俭,无禁则淫,无度则失,纵欲则败。饮食有量,衣服有节,宫室有度,畜聚有数,车器有限,以防乱之源也。”汉书王吉传云:“古者衣服车马,贵贱有章,以褒有德,而别尊卑。今上下僭差,人人自制,是以贪财诛利,不畏死亡。周之所以能致治,刑措而不用者,以其禁邪于冥冥,绝恶于未萌也。”

  〔五〕节彖辞。

  〔六〕豳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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