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前一抢步,左手一晃面门,右手一攥拳,单风灌耳。海川上右一滑步,褪头一躲,立右手一叼他的二膀子,就这么一拧他,一伸左手“啪”,拿左胳膊往下一插,一掌把赵有来的右膀子给砸折了!阿哥弘涛可就急了,气呼呼地大喊道:“给我上!”二十几个恶奴就“呼啦啦”往上冲。三位教师爷全都伤了,他能不急吗?
恶奴们各自把檀木斧把抽出来:“你这乡下人是找死,我们二十几个小伙子每人一条檀木斧把,一个人给你一下就二十多下,把你砸死!你敢管这个闲事?你问问北京城谁敢惹我们呀?!”海川一瞧,一窝子狗全上来了。
您别看他们人多,这些人在海川眼睛里,什么都不是,这都是马勺苍蝇混饭吃的主儿。英雄就使了一手儿金刚八式掌的“虎抱龙拿”,又猛又狠,“哗”地一下子,恶奴们的斧把抡起来往下盖,海川就这么一矮身,一个旋风脚,“啪啪啪”,就踢趴下四五个,反崩一拳,“叭叭叭”,打得这些人鼻肿眼青,王八吃西瓜,连滚带爬,落花流水。正在这个时候,马后头有人高声喝喊:“什么人?竟敢拦阻阿哥爷抢人,你真乃大胆!认识九贝勒府的教习赛燕青周兰吗?”其实周兰和海川是同等的人物。不过,从两人所处的环境,依仗的势力和他本人的为人都大不一样。九贝勒爷允祖虽是皇子,但他却只是个贝勒。雍亲王就不然了,他是封了亲王的,贝勒封了亲王就不一样了。
二者说周兰不是好人,海川是正人君子。周兰不是侠客,海川是鼎鼎大名的童侠客。这怎么能一样呢?
海川一瞧周兰,三十多,黄白净脸,穿一身青,腰里煞着青褡包夹裤,外头套着皮套裤,搬尖靴鞋,白袜子。垫步拧腰过来,左手攥拳在先,右手攥拳在后,四平的架子一站:“我叫周兰!”海川说:“你是武林的败类!你空有一身的武功,助纣为虐,不用于正途!今天要管教管教你!”周兰一听撇嘴:“你也配!乡下人,休走看拳!”左手拳“唰”一变掌,一个引手上脚踏中宫,右手拳以掌下往前发,直奔海川的胸口。海川用左手掌的后溪穴就这么一捋,一斜身右手就插到了。周兰往下一矮身,两个人插招换式就打在一处。海川一瞧,心说:你的能耐也就这样了。你帮着皇子府内的皇孙胡作非为,擅抢良家妇女,你不能主持正义,这个武艺算白学,你是武林之中的败类,这样我就要把你废喽!赛燕青周兰往前一赶步,左手一晃面门,问心一掌。海川双手一挽,分他的腕子,进步曲腿。好么!飞踹在赛燕青周兰的右脚脚趾头上,“啪!”这脚后跟一蹬,搬尖靴鞋全开了绽了。“哎呀——!”赛燕青周兰一声惨叫,底下的恶奴就给吓跑啦。阿哥弘涛用马鞭子点指:“好你个乡下人,伤了我四家教师!家住哪里,姓甚名谁,通上你的名来!”“哈哈哈,阿哥弘涛,好大胆量!没有点儿来历,在北京城也不敢管你。问某家,北城根雍亲王府的教师爷,镇八方紫面昆仑侠,我叫童林!”
海川一通名姓,灯市口的老百姓亚如波开浪裂,“哗——”阿哥弘涛险些把马鞭子扔掉。他知道这是四伯父府里的教习,皇爷爷都知道他。阿哥弘涛吓得把人家姑娘、老太太放在那儿不敢抢了,“呼啦啦”分开人群,催马就跑。
这老太太哭着喊着过来:“哎呀!这位爷爷,我们给您磕头啦!教师爷呀,晚一点儿我们娘儿俩的命就没啦!”海川一瞧姑娘,眼泪汪汪吓坏了。
她也就在十七八岁,长得确实好看。海川伸手把老太太搀起来问:“你们是母女啊?别害怕,别害怕。”“哎呀!这位教师爷、侠客爷,不是您小女子也活不了哇!”“不要往心里去,这不算什么。你们娘儿俩在哪儿住啊?”
“我们母女就住在附近第三个门。”“噢!你们的家离这儿很近,驴驹胡同路北。搀起你母亲来,我送你们回家。”母女二人千恩万谢。姑娘搀着母亲,由打这儿一直从人群里头穿过去。海川把她们母女俩送至驴驹胡同到了第三个门。姑娘说:“您看!恩人哪,这就是我们的家,请您进去吧,我们家里头寒苦。”“姑娘,不要客气!”看着娘儿俩进了院,把门关好,瞧着没有人跟着。若有人跟着,那海川就得过去问问,怕皇孙还派人监视,跟到人姑娘的家,等我童林走了以后,他们还可以抢。这样海川出了驴驹胡同口,去找王爷。可是,王爷跟年大人都不在了。海川想:也许他们已经分手各自回府了。我也回府吧,这样就奔了北城根。
来到雍亲王府奔里走,王爷早回来了。海川进来问:“年大人呢?”“他回家啦。到底什么人抢人?”海川一想:这不太好说。“得啦,事情过去啦,我把人家娘儿俩给救下来,这事情就完了。”王爷心里头明镜似的:“海川,你告诉我,不要紧!不管他是谁,你也应当告诉我。”“据说好像是九贝勒府的阿哥弘涛抢人。我把他们的教师爷都给打了。”“海川,因为是我九弟的孩子,我的侄子,你就不敢说吗?!”王爷唤何吉:“吉儿,把杨师爷请来!”王爷有个师爷,就是私人秘书。这人姓杨叫杨有芝,很好的学问。海川在王府里呆着,跟杨师爷学了不少东西。时间不大,杨师爷到了:“唔呀,王爷,有什么事吩咐?”“你写个折本,奏明我的皇额玛:九皇子纵子行凶,光天化日之下在灯市口擅抢良家妇女。他手下有教师爷某某,某某人,助纣为虐。把这写清楚了,明天一清早让何吉交到奏事处去。”“好吧!”杨师爷把折子写好了,让王爷看了看,又用了王爷的堂号私印。然后交给何吉,准备送往奏事处。事情可就过去了。爷儿俩说了会儿闲话,王爷休息。海川回府,跟徒弟们一块儿练功,到时候大家伙儿都休息了。一夜无话。
第二天清早起来,海川吃点东西正要奔王爷府来,底下人进来了:“侠客爷,外头来了一个人,打算拜望拜望您。”“噢!这人多大岁数?”“有五十多岁。”“噢,有请!”海川跟着往外来,等来到门口一瞧:个儿不高,身上穿着夹裤夹袄,外穿老羊皮的皮套裤,皮坎肩儿,腰里煞着青褡包,脚底下牛皮靴子,头上戴着卷沿儿大毡帽。由于口外的风硬,吹得两个颧骨里黑黑的,黄白净子挺精神,两道浓眉,一双虎目闪闪夺神,鼻直口正,一对元宝耳,颔下的胡须有几根白的。“侠客爷!”这个人过来就要行礼。海川伸手相搀:“老英雄,初次见面,我可不敢当,请进来吧。”“好好好!跟您借光坐。”这样,海川把他带到客厅,让底下人献上茶来。这位老英雄坐下了。老英雄把卷沿儿大毡帽摘下来,海川这么一瞧:喝!锃明瓦亮的一个大秃子,一根头发没有。海川问:“老朋友,我跟您素不相识,怎么一旦之间来到寒舍,一定有事吧?”“啊!”这老头儿一抱拳:“侠客爷,昨天您在灯市口行侠仗义,不避权贵救了我的姐姐跟我的外甥女儿,我特地前来道谢。”“哎呀!老英雄,这么点儿小事,何足挂齿。老英雄,我看您到我府门口,两只眼睛往四处寻查,您八成有案吧?!”“侠客爷好眼力,我在北京有人命案。”“不要紧,您在我这儿犯不了案。请问老人家贵姓高名?”
老人躬身施礼,备叙前情。
这个人姓武,叫武云飞,师父给起的外号叫“虬首龙”,就因为他脑袋上一根头发没有。家境贫寒,父母都死了,是永定门里的人。永定门里二条胡同住着一家姓张的,就是海川救的这个老太太的父亲,名字叫张善张佬儿,是买豆腐的。这个老头儿就是武云飞的亲娘舅。由于父母都没有了,云飞就跟着舅舅在一块儿,帮着卖豆腐。武云飞跟表姐岁数差一点,表姐生日比云飞稍大。这样一家人饥一顿,饱一顿,起五更睡半夜的,也实非容易。因为家境太穷,有一次武云飞脑袋上长秃疮治不起,就落了这么一个大秃子,所以一家老小都管他叫秃子。武云飞天生好玩,没事了,五冬六夏他就跑到永定门城墙的外边,跟一帮孩子爬城墙。武云飞爬城墙可爬得快着呢,由打外边扒着砖缝儿,一会儿就爬上去,谁也爬不过他。天都大黑了,人家都被父母喊回家去不爬了,武云飞还爬呢。谁找他呀?他舅也没那工夫,见面也不过是骂几句就完。
有一次爬城墙玩,都爬到城墙半截儿上了,突然间打上边下来一口粘痰,“啪”,正吐在武云飞的秃脑门上,武云飞一害怕,险些没扒住。如果脑袋瓜朝下一看,掉下去非摔死不成!这孩子气大啦,他翻起眼睛一看:上边垛口堆儿上坐着个人,这粘痰就是他吐的。武云飞紧爬几下上去了。武云飞一瞧:这人也就在四十上下岁,三缕墨髯,赤红脸儿酒糟鼻子,那鼻子特别红,两道浓浓的眉,一双虎目放光,鼻直口阔,大耳相衬。剪子股儿的小辫儿垂于脑后,一身蓝,煞绒绳,福字履鞋白袜子。云飞一瞪眼:“嘿!老头儿。”
“哈哈,小孩儿!”“我这脑门子是痰桶吗?”“天黑了,眼睛花啦,我拿你这脑门儿当痰桶啦。”“有拿人脑袋当痰桶的吗?幸亏我爬惯了城墙,我要一害怕一闪手,掉下去还不得摔死?!”“你真要往下掉,老头儿也抓得住你。一长腰下来,比你快得多。抓住你,你也死不了。”“要这么说,好像是我的不对?”“可不是你的不对吗,不过这倒没什么。”云飞拿手抹了抹这口粘痰,往自己的破衣服上蹭,他要走。老头拦住了:“我问问你,别的孩子都不爬了,怎么你还爬呀?”“人家有爹有娘有人疼,我没爹没娘谁管我呀!”“那么你怎么活着?”“我跟着二条胡同我舅舅张善张佬儿卖豆腐,饥一顿饱一顿,反正就这么几口人。除了我表姐就是我舅舅、我舅妈,算我一家四口人。”“噢,你应当学点本事,将来帮着你舅父、舅母改换门庭。”云飞翻了翻眼睛道:“您看您说得容易。我,我练什么本事?认字?家里请不起先生,也上不起私塾。练武?谁那么缺心眼儿教我这穷人家的孩子?”“哈哈,你说的对。你看我这人就缺心眼儿。”“怎么回事?”“我就惦着教教你。”“得了!您教我什么呢?我给您拿不起钱,甭说没钱请您吃饭,连住都没有地方。”“住我自己找,饭我自己吃。”“那我也不能学,我还得帮我舅父、舅母做买卖呢。”“不耽误你帮着做买卖,背着你舅父、舅母学能耐。我非教你不成!”武云飞一听,心说:还有这事儿呢,我不学他非要教。“那么您会什么?”“你就看这手儿!”就看这老头儿一长腰,“唰!”蹦起老高,打了个旋风脚,然后脚扎实地。“你瞧这手儿怎么样?”
“这手倒挺好,我愿意跟您学。”“来吧,给我磕个头。”“买不起香。”
“就这儿磕就行了。”“行行行。师父在上,弟子武云飞在下。”“孩子,你把我领到你家后院去。每天晚上没有事了,你们家收工了,我来,人不知鬼不觉,咱们就在后院练。等到你会蹿会蹦能走了,然后你到师父那儿去练。”
“师父,您在哪儿住啊?”“我在下洼子陶然亭住。”“好吧!”武云飞行完礼以后,同着这位老头来到自己二条胡同家门口,转到后院,一指破栅栏墙外头说:“您瞧,要练就在这儿。”“行了,咱们风雨无阻,我什么时候来,你得什么时候在这儿等着我。”“这个您放心!”老人家蹦进院子里,看了看,然后打发武云飞回家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