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喊虎儿呢,他也知道没钱了要挨饿!孤孤单单,凄凄凉凉,心里头十分难过。
猛英雄信马由缰,一步一步可就往西来了。越走山越多,走来走去,走到太阳压山,可就进入昆明地界了。眼前头是一片丘陵地带,这条道是由东往西,一进这丘陵地带的小山口,一片一片的矮山,越往里山越高。路旁钉着一个木头牌子,这牌子上有字,傻小子于恒站在这儿发愣,他一个字儿也不认得呀。他心里想着:这木头牌子上写得是不是饭馆呀?瞎掰!人家饭馆能写在这儿吗?这是昆明县正堂曹正曹大老爷出的告示。前边两个字是“堂谕”,就是正堂晓谕的事情,下面的内容大意是:“此地青草坡,于数月前发现一只猛虎,拦路伤人,已有十余人死伤,凡我军民人等从此路过,必选在巳、午、未、申四个时辰以内,结伴而行。逾时不能通过,以免虎伤。”
落款写着康熙年月日,盖上了大印。傻小子于恒哪里知道这个,既不知道这个地方叫青草坡,也不知道出了猛虎而且是十分厉害!昆明清元县正堂已经派了猎户在青草坡一带设法杀虎或捉虎,但是又不容易办到。
青草坡往里有一片大山,山里有座庙叫“极乐禅林”。据说当年南朝的梁武帝三次舍身入同泰寺当和尚,文武大臣拿钱去赎他,盖的庙多极了,这座“极乐禅林”就是其中的一座。有首唐诗正是描写当年庙宇景致的,诗中写道:“千里莺啼绿映红,水村山郭酒旗风;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”这个“极乐禅林”是座大庙,本庙的主持名字叫亚然,闯荡江湖有个美称叫水晶长老。他带着自己的大徒弟金面韦陀法正,爷儿俩就在这庙里隐居。这水晶长老亚然和尚就是济慈、济源他们铁善寺的前任方丈,他把铁善寺交给济慈、济源后,老和尚亚然就退到这“极乐禅林”来了。昆明县正堂一出告示说这个地方出现了猛虎,老和尚可就把自己弟子金面韦陀法正叫来了,说道:“徒儿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,无论如何你要帮着猎户把这老虎除掉。”这样,金面韦陀法正奉师命也在山里设法捉拿这只老虎。时间一天天过去了,这个告示还在这儿贴着,猛虎还没拿住。傻小子于恒到了,心想:哟,写得是什么我是不知道哇!太阳也快压山了,晚风也刮起来了,这可怎么好哇!唉,我也不管他这个那个的,反正得往前走哇。想到这儿,猛英雄可就顺着山坡往里走来了。越走山越高,越走林越密,可就进入了深山。眼看着暮景苍茫,一片夜色,就在这时候,呜……一阵风动,乱草摇头,突然间一声巨吼,在西山坡发现了一只猛虎,足有水牛那么大,尾巴一搅这山石头,啪啪啪地山响。“哟,这是谁们家的大个猫呀?”于恒没见过老虎,把虎当成猫了。
再说这个金面韦陀法正,功夫很好。老和尚亚然告诉他,无论如何也得帮着官府把这虎除掉,倒不是要这两千两银子的赏,主要的是为了救人。所以金面韦陀法正伺候老师吃完晚饭,念完了经,天也就快黑了,法正拿着虎叉出来,到了树林的深处,正等这老虎出来。突然一声吼叫,法正也吓了一跳,再瞧这老虎已慢慢过来了,法正也有点含糊了,他蹑足潜踪的过去,抽冷一长腰蹦起一丈多高来,照定这老虎后胯就是一叉。老虎一疼,大吼一声蹦了起来。“阿弥陀佛,孽障,哪里逃!”和尚法正手拿虎叉撒腿就追,老虎疼呀!连蹿带蹦往山外跑来,到了这个山梁上,正被于恒撞上。傻小子还在这儿“花儿、喵呀”的叫哪。老虎的后胯很疼,大吼一声,从山梁上蹦下来,正落到猛英雄于恒的眼前,傻小子一看:“哟!这东西比猫厉害呀,看来它要吃人哪!”老虎趴地下,打算起来再往前扑,要不是后胯受伤,可就把傻小子于恒给扑上了。当然,于恒也不怕它,你给他一刀都不在乎,何况老虎的一扑哪?老虎刚一抬头,傻小子一个急劲,一伸左手“嘭”就把这老虎顶花皮给攥住了,这是老虎的致命处,“王”字上一打就死。传说老虎有三个致命处:再有一个在它脖子底下紧挨着食管有一个包,这是第二个致命处;第三就是它的爪子,说它在山里总是蹿呀、蹦呀,但它非常小心,一但这爪子叫什么东西给扎破了,它就烂,一直把老虎烂死为止。现在傻小子于恒抓住它的顶花儿皮,但他不懂得这是老虎的致命处,他右手一攥拳跟小铁锤一样,对着老虎说道:“哟!你还发横呢!”啪!这一拳就砸下来了,正好把这王字的骨头给砸碎了。但这猛虎还不饶人,多处受伤,余威尚存,硬把这山地刨了一个大坑。傻小子摁住了虎脑袋不叫它起来,一会儿的工夫老虎就死了。“弥陀佛!”金面韦陀法正在上面,念了一声佛号。傻小子于恒一抬头,哟,坏了!这大猫的本家主来了,这不要命了吗?急忙说:“它要咬我,我不是成心要打死的。大师傅,这是您家养的大猫吗?它从山上蹦下来,向我扑来,我按着它动不了劲儿了,没想到它自己爱生气碰死了,您多原谅。”“哈哈哈,阿弥陀佛!壮士,这不是猫,是老虎,伤害人的一种猛兽。我受恩师之命,到山里找它。你看这虎的后胯上,是我扎伤的,我惦着把它弄死呢,以免过路的行人受害。这回你可是为本地做了件好事,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?”紧接着法正问道:“猛汉,你怎么称呼?”傻小子规规矩矩一站,两手一捂肚子:“你从头里问,末了问,还是中间问?”法正一想:怎么这么麻烦?就说:“我从头里问。”“噢!家住淮安府漂母河于家庄姓于名恒,字叫宝元。师傅起的外号叫‘叱海金牛’,小名叫‘牛儿小子’。”
“你是牛儿小子?”“嗨,你怎么知道了?”“哟,不是你刚才对我说的吗?”
“噢,对了,咱俩不错,你别告诉别人。”“好,好,你是从哪儿来的?”
“这,这可就多了。一次累,二次累。”其实他说的是杭州擂,他不懂。“这次呢,跟着坏事包、臭豆腐,到什么善寺,半道上。嗯……这,这小耳朵驴跟这长脖子马……嗯拐跑了,剩下我一人了,臭豆腐、坏事包上哪儿了我都不知道。我这儿还饿着呢。”金面韦陀法正听了半天也没听董。便问:“唉,说完了吗?”“没!我说完了,你就明白了。”“不,我更糊涂了!好吧,跟着我回去,到庙里吃饭,见一见我的恩师。”“那我可谢谢您了,大师傅,您心眼真好!那么这大猫,这老虎怎么办呢?”“由贫僧把它弄走。”人家法正想在于恒面前露一手,照着虎脖子底下“蹭”就一叉,把叉捅进去了,微然使劲儿,就把这好几百斤重的老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,法正个头本来不矮,这老虎尾巴就别说了,可老虎的后腿还擦着地呢。“施主,你让我来吧。”
“好吧。”俩人一前一后顺着山道盘上去,一直上了山头,往西北方向走。
密林深处有一座庙,庙前头有三孔石桥。顺着当中的石桥过来,来到山门处的石阶上,两扇山门开着,东西两个角门关着,这就是西方“极乐禅林”。
前后三层殿,东西有花园。由打山门进去,越过了钟鼓二楼奔头层殿,院里头都是参天的古树。顺着中间道往东去,东院里的房子也与庙房相仿,十分高大,这些都是僧人住的。来到东院,院子很宽敞,就把老虎放在这里。法正对于恒说:“施主,你跟我来吧。”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正殿,顺着正殿奔西配殿,上台阶,挑帘栊进来,正面有一张云床,云床下有个脚踏,黄帐子支顶,在云床上面有个大蒲团,蒲团上坐着一位老僧,合掌打问讯,闭眼正在入定哪。这老和尚如果站起来足有七尺开外,猿背蜂腰,身上穿着黄云缎子的僧袍,掐着黄口,五领四带,煞着绒绳,黄僧靴在脚踏上放着。红扑扑的脸膛,六块受戒的香疤拉。老僧蚕眉微皱,闭目合睛,皱纹堆垒,鼻直口阔,大耳垂轮,颔下一部银髯苫满前胸,这就是水晶长老亚然和尚。金面韦陀法正合掌打问讯:“师傅,弟子参见。”老和尚慢慢把眼睛睁开了:“阿弥陀佛!徒儿你回来了,今天可曾发现猛虎?”“师傅,今天弟子发现猛虎了,我给它一虎叉,把它插伤了,老虎就往山外跑,遇见一位猛汉,一拳把它打死。”“啊,阿弥陀佛,这位壮士在哪儿呢?”“他还没吃饭,在堂阶下。”“快快请。”法正就把傻小子于恒请到了西殿。傻小子知道要跟老和尚说好的,因为要在庙里吃饭,要住在这里,如果招人家不喜欢,人家把自己轰出去,不但住不成,而且吃不上,那不就苦了吗?于是,傻小子于恒笑呵呵的说:“大师傅,您好哇!我早就喜欢您了,只想给您磕个头来,没得工夫,今天可巧了,我给您行礼。”说着跪下磕响头。“噢,壮士啊,请起,请起!你叫什么名字?”法正知道于恒说姓名住址太费力,他在一旁代说了:“师父,这个人家住淮安府漂母河于家庄姓于名恒,号叫宝元,他师父给他起的外号叫叱海金牛。”“噢,你有师父?你师父是什么人呀?”我师父是老道,他跟您不一样,他有头发,您没头发。”“阿弥陀佛!对,对,你师父是一位出家的仙长。”“两位。俩人都是老道,叫他们当和尚他们不当。”
老和尚又问:“你师父姓什么?”“我师父姓尚,有个名号叫没毛的鸡子儿。”
“胡说!什么叫没毛的鸡子儿,是不是叫无极子。”“对了,你倒比我记得清楚,您也是他徒弟呀?”“老僧不是他徒弟,我俩是师兄弟,我叫亚然。”
“对啦,您跟我师父是师兄弟,那今天就吃您吧!”老和尚问: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傻小子从头到尾把事情就了一遍。好在老和尚多少知道一点情况,要不然甭想听懂傻小子说的是什么。傻小子一直说到九月九重阳赴会,怎么来怎么走,怎么丢骆驼怎么打虎全说了。“哎呀,于恒啊,好孩子,我跟你师父是师兄弟呀,真没想到你小小的年纪一拳打死猛虎!贫僧可听说过,古来有个卞庄刺虎,到唐朝有个李存孝跳涧打虎,宋朝有个武松景阳岗打死猛虎,可再也没听说过了。看来,你可了不起呀!武松还三拳两脚哪,你就一拳把猛虎打死了!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,一代新人换旧人哪!好,好,你明天再走。”“是呀,今个走不了,一来天黑不认道儿,二来还没吃什么哪。”
“不要紧,徒儿,你把他带到东院去,给他做点儿吃的。”“是,于施主,跟我来吧。”“好吧,谢谢您了。”傻小子于恒跟着法正出来,直奔东院。
法正把傻小子带到北房,挑帘栊摸火种,把灯点亮。傻小子仔细一瞧,正面是架几案,八仙桌,有两把椅子,东边隔扇截断,靠着案头有一个门,挂着一条茶青色的破布门帘。于恒想:可能里屋有炕可以睡觉。法正让傻小子坐在椅子上,然后说:“我给你做点斋饭,稍等一会儿。”于恒忙说:“哎,大师傅,您这儿有肉吗?”“哎呀,我们都是出家人,不吃肉。”“哟!那您馋不馋哪?”法正说:“我们出家人,吃斋。”“噢!我要没肉吃饱不了哇。您能想办法给我弄点肉吃吗?”法正想了一会儿:“哎,你要吃,就只能吃刚打死的这只老虎。”于恒用舌头舔嘴唇:“老虎肉,也行啊,我就吃老虎肉吧。”“我们这里有馒头,你可以就老虎肉吃馒头,我给你用大葱爆一盘,你得吃多少呀!”“有这么一块就够了。”傻小子这么一比划,少说也得五、六斤。“来来,你帮帮忙。”俩人一前一后出来了,把虎叉插在木桩上,把老虎吊起来,然后法正带着于恒来到东房。这东房是三层台阶,两扇门闭着,都是半截的墙,伸手一拉门开了,把灯光点亮。傻小子才看清楚,这屋是厨房,锅盆碗灶全有。迎面靠东墙,有三个一人来高的大水缸,满满荡荡三缸清水,上面有两块宽竹板,在缸上一搭,旁边有个竹把水舀子。法正拿着一把刀,带着于恒出来,来到老虎前。不是虎叉挑了一下吗?那地方的虎皮再用刀往大处扩展扩展,把虎皮就剥下来了,这正是老虎的好地方,是后座。从后座割下一块老虎肉来,确实有个五、六斤,法正也知道傻小子一定能吃,身大力不亏。“这块怎么样?”“好极了。”法正拿着这块肉给切薄了,放上葱爆炒了一下,足足装了一大盘。“真香!”傻小子还没吃呢,就用舌头舔嘴唇。法正又拿上七、八个馒头,一双筷子,来到北屋说:“就在桌上吃吧。”傻小子还很客气:“哎,你也吃点吧。”法正摇摇头说:“我不吃。”“哎,我知道你是馋着呢,你是不好意思吃,虽说你是出家人,可以背着你师父随便吃嘛。”“别给我出主意了。”傻小子越吃越香,转眼一盘肉下去了。法正问他:“你吃饱了吗?”傻小子于恒眨眨眼,笑着说:“好像还差这么一盘肉。”结果又给照原样炒了一盘,再拿了几个馒头,傻小子一气吃完,好像是饱了。法正笑了:“你就在里屋睡吧。”说着把旧帘子一撩,里边是个很宽敞的大炕,法正都给收拾好了。然后把灯一吹,傻小子没脱衣服,脑瓜往里一歪就睡着了,睡得这香啊!呼哧呼哧。睡到快二更天的时候,傻小子就觉得嗓子眼冒烟儿:“渴死我了!”他起来摸着黑下了地,迷迷糊糊就奔东屋来了,摸着了水舀子,“咚咚咚”,一连气喝了五六舀子水,还拉了一泡屎。唉!舒服多了,也没顾上给人家关门,又摇摇晃晃到了北屋。
到了第二天清晨起来,傻小子于恒从里间正要出来,没想到,西配殿挑帘栊进来一个人说道:“老人家,弟子给您磕头了。”于恒一听这话,他没出来,拉开一点儿门帘,一只大眼睛瞪圆了往外看,这人五十多岁,穿着一身青,是个俗家人。黄白净子,燕尾胡须,梳了一条大辫子,斜插柳儿背一小包袱,觉得挺沉的,跪在这儿不起来。“噢,你是巧手陆地仙王恒吧。”
“老人家,正是弟子。”“快起来……”“老人家,弟子我不敢起来呀,我到您这儿来请罪的。”“王恒呀,你可有什么罪呀?”王恒把事情这么一说,傻小子于恒在屋里听着差点没吓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