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(繁体)

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聲

更新时间:2021-03-16 17:16:33

這回書且按下金、玉姊妹在家怎的個準備接場,踅回來再整安公子進過二場,到了三場,節屆中秋,便有家裡送來月餅果品之類,預備他帶進場去過節;又有安老爺另給程師爺、張親家老爺送的酒備的菜,這些瑣事都不消細講。

卻講場裡辦到第三場,場規也就漸漸的松下來。那時功令尚寬,還有中秋這夜開了號門放士子出號賞月之例。那夜安公子早已完捲,那班合他有些世誼的,如梅問羹、托誠村這幾個人,也都已寫作妥當,準備第二日趕頭排出場。又有莫聲〕先生的世兄同著兩個人,一個是管曰枌的同鄉,姓鮑,名同聲,字應珂,合莫世兄是表兄弟;一個是旗人,名惠來,號遠山,也是莫聲〕手裡中的秀才。因莫世兄談起安公子的品學豐採,兩個人想要會會他,莫世兄便順道拉了梅公子,托二爺,一同找到公子號裡來。

那時號裡士子大半出去遊玩去了,號裡極其清淨。這班少年英俊彼此一見,自然意氣相投,當下幾個人坐下各道傾慕,便大家高談闊論起來。先是彼此背誦了會子頭場文章,這個推許那個一番,那個又向這個謙遜兩句。梅公子道:「你眾位此時且不必互相推許謙讓,等出了場,我指引你們一個地方去領領教,那就真知道是誰中誰不中了。」那個鮑應珂道:「吾兄講的莫不是琉璃廠觀音閣新來的那個風鑒先生?」梅公子道:「倒不曉得這個人。況且這科甲一路的科名,可是那些江湖相面的相得出來的?」莫世兄道:「我曉得了,你府上設的呂祖壇最靈驗的,一定是扶乩了。」他又道:「我家設的那座壇,不談休咎。這個所在,只怕比純陽祖師說的還有把握些。」

安公子道:「莫信他搗鬼!這個兄弟品學、心地、氣味,件件交得,只有他頑皮起來,十句話只好信他三句。」梅公子道:「不信由你。等出場後我幾個人訂個日子同去,你卻莫要耐不住,著個人來窺探。」莫、鮑、惠三個人早已在那裡問他:「可好攜帶我們同去?」他道:「都是功名中有分的,這又何妨!」

托二爺說:「既那樣,咱們十六出場,十七就去。」他道:「你就熱到如此!一出場,誰不要歇歇乏、拜拜客?怎麼來得及?」

安公子也被他說的躍躍欲動,便說:「既如此,你訂日子罷。」

他低著頭掐指尋紋算了半日,口裡還吶吶的念道:「這日不妥,那日欠佳。」忽然抬頭向大家道:「這樣罷,這個日子我們竟定在出榜這天罷。」大家聽了,不禁大笑。

安公子道:「我說他是夢話不是!」梅公子道:「我說的不是夢話,你們說的才是夢話呢!科甲這一途,除了不會作文章合雖會作文章而不成文章的不算外,餘者都中得。只這樁事單靠文章未必中用,是要仗福命德行來扶持文章的。何況三項都有了,還要分個運會機緣的遲早。難道不等出榜,你們此時大家互相推許謙遜一陣,就算得中了不成?」莫世兄道:「這話倒是幾句名言。只看今年頭場,便有許多鬧亂子的。除那個自盡的合那親兄弟兩個一齊發了瘋的,直算個顯應了。此外還有一個人,說來最是怕人,並且這人我還曉得,他要算八股裡的一個作家。他頭場好端端詩文都錄了正,補了草了,忽然自己在捲面上畫了顆人頭,那人頭的筆畫一層層直透過捲背去,可不大奇!」

托二爺也道:「便是那紫榜高懸,貼出去的人也不少。那張紫榜我倒看見了,有的注詩文後自書陰事的,有的注捲面繪畫婦人雙足的,就連咱們那日看見的那個繃僧額,也貼出去了。」安公子道:「那樣鬧法,焉得不貼!他名下是怎樣注的?」托二爺道:「那一行看不清楚,想是他自己抹了去了。」

梅公子道:「此公我早就曉得他一定要貼出去的。他也在官號,我合他同號,見他一進去就要拆那屎號的後牆,號軍好容易攔住他,緊接著就叫號軍打漿子,自己帶著鋸,把號板鋸了一塊,可著那號門安了半截子影戲窗戶似的,糊上紙,鑽在裡頭,一個人喊會子『掰他得』。」莫世兄便問道:「甚的叫作『掰他得』?」那個鮑應珂道:「他們在那裡翻清話,咕噜咕噜,我們不懂。」托二爺到底少年盛氣,便告訴他道:「這是壇廟大祀,贊禮的贊那『執事者各司其事』一開口的前三個字,祭文廟也用得著。吾兄將來高發了,升到祭酒司業,卻要懂的」梅公子又道:「否則等點了清書翰林,也就得懂了。」

安公子覺道都是一時無心閒談,大可不必如此,便合梅公子道:「你快說那位罷,只這樣鬧,你怎的便知他一定貼出去呢?」梅公子道:「到了第二日,我正上卷子,才寫得個前八行,他從面前過去,望了一眼,便道:『你的文章怎麼也從這邊兒寫起呀?』我倒吃了一驚,忙問道:「依足下要從那邊寫呢?』他道:『你瞧我的就知道了。』說著,把他的卷子取了來,我一看,三道文題合詩題,都接連著寫在補草的地方,卻把文章從卷子的後尾,一行行往前倒寫。我只說得個『只怕不是這樣寫法罷』?他說不錯的,他們太爺考翻繹的時候就是這麼練的。我可再不敢往下說了。」

安公子、托二爺兩個聽了,也不禁要笑。安公子便說道:「那位繃公是苦於不解事,不虛心,以致違式犯貼,也罷了。我只不懂,這班人既是問心不過,不來此地自然也還有路可走,何苦定要拿性命來嘗試?逃得性命的,還要自己把曖昧親供出來,萬目指責,這是為甚麼?」梅公子道:「這又是呆話了。他果然有個『問心不過』,也不作這些事了。作了這些事,弄到如此,大概也依然還不知甚麼叫作『問心不過』。」莫世兄道:「吾兄這幾句話,真是一鞭一條痕的幾句好文章!」安公子道:「且莫管他,我是在家裡悶了大半年了,這一出場,大家必得聚聚才好。」大家連道:「有理!」才商量怎的個聚法,只聽至公堂月台上早喊了一聲:「下場的老爺們歸號,快收捲了!」大家便告辭歸號,這號裡的人也紛紛回來。

卻說此日安公子交了捲出場,早有人接著,回到住宅歇了歇,吃過飯,因程師爺要出城望望出場的同鄉,張老又一定要等著同華忠、隨緣兒歸著妥了行李才走,自己便帶了戴勤、葉通先回莊園。

卻說安太太到了出場這日,從早飯後就盼兒子回家,舅太太、張太太也在上屋等著,正說:「他頭兩場都出來的早,這場想來也該出來了。」說話間,只見茶房兒老尤跟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叫作麻花兒的,從外頭跑進來,向華嬤嬤道:「華奶奶,大爺回來了!」

一時,果聽得公子到家。安太太便合兩個媳婦道:「你們倆出院子接接去,這是個大禮兒。」兩個連忙往外走。恰好花鈴兒、柳條兒兩個都不在跟前,長姐兒便趕上道:「奶奶別忙,大高的台階子,等奴才招護著點兒罷。」說著,便跟了金、玉姊妹迎到當院裡。公子已進了二門,他兩個今日卻得了話了,迎著夫婿問了三個字,說:「回來了?」公子惦著見父母,也不及回答,只略一招呼,便忙著上台階兒。這一忙,把長姐兒的一個安也給耽擱了。他進了屋子,見過父母,又見了舅母、岳母。安太太雖合兒子不過十日之別,便像有許多話要說,此時自然得讓老爺開談。便聽老爺說道:「回來了,三場居然平穩,很好。」公子只有答應。老爺又道:「你的頭場稿子我看過了,倒難為你。二場便宜了,你本是習《禮記》專經的,五個題目都還容易作。」因問:「三場呢?」公子連忙從懷裡掏出稿子來送過去。

老爺看著稿子這個當兒,太太、舅太太、張太太才問長問短。太太幾乎要把兒子這幾天的吃喝拉撒睡都問到了。公子一一答應,又笑道:「都好將就,就只水喝不得,沒地方見大穢。」太太道:「那可怎麼好呢?」親家太太又問:「難道連個糞缸也沒有?」公子道:「倒不是沒有。第一場到了第三天,就難了;再到了第三場的第三天,連那號筒子的前半路都有了味兒了。沒法兒,我憋到出了場才走動的。」太太「嘖嘖」了兩聲,皺著眉道:「你聽聽,敢則這麼苦呢!」安老爺便道:「然則帶兵呢?成日裡臥不安枕,食不甘味,又將如何?」舅太太說:「不是姑老爺一說話我就要掰文兒,難道出兵就忙的連個毛廁也顧不得上嗎?」老爺只說:「一個人不讀書,再合他講不清的。」因又問公子看見幾篇文章,公子一一答應了。

老爺點點頭道:「你的頭場文章,幾個相好的也必要看的,閒一閒抄出來,那文章卻還見得人。」太太是聽了個兒子在場裡摸不著好水喝,便問丫頭們:「怎麼也不會給你大爺倒碗茶兒來呀?」說著,便叫:「長姐兒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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