荡寇志(繁体)

第一百二十二回

更新时间:2021-03-16 17:05:39

吳用智御鄆城兵 宋江奔命泰安府

卻說上年冬季,吳用因病困在新泰城內,得安道全醫治,漸有轉機。適接到山寨中徐槐臨訓之信,彼時吳用神識尚昏,此話傳入耳中,倒也不十分著急,只說些不怕他,不關緊要的話;又說些必須防備,不可大意的話。到了次日,卻早已忘了。安道全議方進藥,吳用漸漸神識清了,恰又接到秦明陣亡之信。安道全一聽見,忙出來關會眾人道:「此信千萬不可嚷入軍師耳中了。軍師心疾暫得平安,若一聞此報,憂驚齊至,神明再被擾亂,為害不小。」眾人稱是。大家約會了,瞞得實騰騰地。一面安道全趕緊處方調理,吳用無事擾心,倒也無思無慮,其樂陶陶,所以服藥帖帖得益。眾人倒替他日夜提心,深恐又有什麼警報,擾亂了他的心思。且喜連冬過春,徐槐一邊久無消息,更喜雲陳兩處亦無動靜,一路順風,無些毫打叉之事,以是吳用漸漸向愈。安道全已開了一張補心養神的方,說道:「此方即有加減,亦不過一二味而已。服此方三十劑,可以全愈。」眾人皆喜。不料驟然起了一樁大打叉的事,你道是甚事?

原來安道全係好色之徒,腎元素虧,更兼上年冬季星夜渡冰,受了寒氣。《內經》云:「冬傷於寒,春必病溫。」又云: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。」安道全既不藏精,而又傷於寒,寒邪乘虛襲入少陰,深藏不出,日久醞釀成熱,至春時少陽氣升,再經外感一召,內邪勃發。那日安道全診視吳用畢,出來覺得有些困倦,便上牀去躺了一躺。天晚起來,覺得身子發熱。次日便口渴咽痛,神思不清。眾人忙來問候。安道全提心診了自己的脈,便道:「不好了,此名春溫症,來勢不輕。」眾人都耽起憂來。安道全自己開了一張藥方,眾人看時,乃是薄荷、杏仁、桔梗、積殼、淡豆鼓、牛蒡子之類,方味極輕,眾人不解。當日,安道全還扶病出來,到吳用房裡診視吳用,說道:「原方不必改易,仍可守服。」吳用功安先生歸房養息。安道全退出,到了自己臥房,上牀便睡。侍從人將他自己開的藥方配藥煎好,與他吃了。

當夜無話,第三日病方漸漸沉重,覺得指頭蠕蠕微動,眩暈驚悸,腰膝痿軟,齒燥唇焦,口渴不解。安道全道:「不好了,此腎虛亡陰,將成痙厥之候也。」此時已起牀不得,便叫旁人書方,用生地黃、麥門冬、元參、知母、炙甘草、龜板、鱉甲。眾人都進來看望,看那藥方分兩太重,又不解其故,只是問候數語而已。安道全道:「小可賤恙,竟大是險症。可惜兩個小妾部遠在山寨中,此處無貼身服侍之人。」原來安道全這兩妾都有羞花閉月之貌,是山寨中搶擄來的,當時安道全看得中意,向宋公明討了來,此時病急,還記掛這兩個寶貝。眾人都道:「這事容易,今日便差人到山寨去迎取兩位如嫂夫人來。」道全點首,眾人退出。是日吳用守服安道全原方,聞知安道全病重,也兀自記掛,親自扶病出來,探看安道全一次。

安道全上午服了藥,至下午病勢不少衰。安道全便吩咐用熟地黃、生地黃、芍藥、石斛、麥門冬、五味子、元參、阿膠、炙甘草,其生、熟地分兩竟用出二三兩以外。眾人看了,盡皆駭然,道:「怎麼外感症,好吃這種大補藥?算來快刀不削自己的柄,一準是他昏了,開錯的,須接位高明先生來評評看。」須臾請到泰安城內一位極行時的先生,叫做過仙橋,前來診視。眾人求他直言。那過先生診了安道全的病,出來看了安道全的方兒,拍案道:「安先生?矣!此症內外邪氣充塞,豈可服此滋膩收斂之藥?此藥如果下咽,必然內陷。他起初這張方原是不差,不知何故忽然更改。」說罷,便就他起初的原方,加了柴胡、葛根、鉤藤、黃苓、連翹,並批了幾旬慎防內陷痙厥等語,用了茶,拱手升輿而去。

安道全索看那醫之方,便道:「殺我者,必此人也!眾位休睬他,只顧煎了我那個方藥來。」眾人諾諾而出,主見難定。吳用亦躊躇無計。只見旁邊一個小廝稟道:「此地東門頭大王廟大王菩薩,最為靈驗。廟內設有藥簽,何不去求帖神藥來吃?」花榮喝道:「你省得什麼,卻來多嘴!」吳用道:「也是。但我想天道遠,人道邇。藥簽不必求,可將那過先生與安先生的藥方寫了閘兒,就神前拈卜罷了。」眾人依言,即忙做了兩閘,備副香燭,花榮親去,到了大王廟裡,拜禱拈鬮。也是梁山一班魔君業緣將盡,理當收伏,安道全本在地煞數內,如何免得,當時偏偏拈著那過先生的方。

花榮轉來,眾人主見遂定,也不去問安道全,便將那過先生的方配藥煎了。時已掌燈,安道全病勢大重,已催藥好幾次。眾人忙將那藥煎好,遞進去。原來那兩張方氣味判然不同,安道全上嘴呷了一口,便叫苦道:「你們果聽那庸醫之言來殺我也!」推開藥盞,叫:「快煎我那方劑救我!恐怕不及了!」語言已覺蹇澀。眾人聽此言語,急迫無計,便將他方劑減取三分之一,說道,「且試試看。如不錯,明日依他原劑不遲。」豈知時不待人,當夜煎好與他服了,到了天明,安道全已舌卷囊縮,四肢抽搐,不能言語。急請了過先生並幾位名醫齊來診視,吃藥不瞞郎中,竟將昨夜安道全不肯服過先生的藥,先服自己的藥等話說了。過先生道:「果然補壞,內陷了,我說何如!」當時眾人共議了一張藥方,無非羚羊、犀角、柴胡、鉤藤之屬,灌了一劑,全然無效。吳用此時雖守服安道全原方,然因安道全病危,心中連日著急,也覺得病重了些。那安道全競不言不語的臥了一日。

次日眾醫競至,過先生已辭不開方。還有幾個不知死活的,在那裡開方議藥,所有藥味也記他不得這許多。不上三日,竟把一個神聖工巧的地靈星神醫安道全送入黃泉。當時盛殮好了,送回山寨。

吳用的病,正是為山九仞,功虧一簣。驟然失卻良醫,莫能措手,不免也請那班過先生之流來酌議方藥。可憐那班先生,還不敢十分改易安道全的原方,不過略略增減了幾味,吳用服下,便覺乖張。眾人都惶急起來,吳用道:「我想安先生病急時曾說,此方可以守服。如今安先生已故,又無人能增減,只好老守他這張方吃過去。」眾人稱是。吳用仍服安道全原方,日復一日,不必細表。

吳用覺得精神復舊,這日正在商議攻取之策,忽報宋江差人來請公孫勝、魯達、武松、樊瑞、項充、李袞同守泰安,並報知徐槐攻入水泊之信。吳用大驚道:「這話從何而來?」公孫勝便將上年冬季,徐槐親到水泊,又導龍岡交鋒,秦明陣亡等話說了,並道:「那年因軍師貴恙沉重,所以廝瞞。」吳用道:「原來先有此一事,當初何不早為防備?」花榮道:「那時小弟一聞此信,便稟知公明哥哥,知會盧兄長,飭嘉祥、濮州夾攻鄆城。那時因寒凍開兵不得,今已春暖,他們不知為何按兵不動。」說至此時,吳用凜然變色道:「濮州可動,嘉祥萬不可動。緣劉廣在兗州虎視眈眈,倘呼延兄弟偶一離開,必遭毒手。就是濮州林兄弟進兵,也須相機施行,不可鹵莽,我料這徐官兒必有備防。只是現在水泊已失,大非所宜。但願保得頭關,方可無事。公孫兄弟此去,便將我這番言語,致意公明哥哥為妙。如今我病體新愈,難以道途跋涉,這徐官兒未必一時退得。俟數日後,我稍可行動,即便拔步而來。」公孫勝應諾,即辭了吳用諸人,領魯達、武松、樊瑞、項充、李袞赴泰安去了。吳用對花榮道:「不料又遭了意外之虞,看來此處剪除雲陳之舉,只好暫擱一擱起。我歇數日,必須親往。」花榮道:「我們山寨頭關,地形峻險,料想那徐官兒未必一時破得。他不得頭關,也不能常守水泊。」吳用道:「賢弟之見固是,然我終心內記掛得緊,必須親去走遭。」二人因此時時憂慮。

不數日,忽報戴院長到。吳用大驚,急問戴宗:「什麼急務?」戴宗報稱頭關已失,並具言:「官兵從坎離谷上面殺入,以致失利。現在公明哥哥急遽無計,速請軍師回山,商議退敵之策。」吳用驚得幾乎跌倒,眾人盡皆失色。吳用道:「這官兒真有神出鬼沒之奇!這坎離谷上,亂峰怪石,趾步不容,他卻如何進來?現在事已如此,我只得速去也。」花榮便命歐鵬點五千兵護送。吳用忙叫:「不可,不可!此去路過兗州,劉廣在彼,我雖有五千名兵,如何敵得,卻反打草驚蛇。我想不如青衣小帽,同戴院長偷渡過去為穩。」花榮道:「軍師貴體新痊,豈可如此奔勞?」吳用道:「也說不得。」便教恃從人打起包袱,眾人送行,盡皆淒咽無色。吳用對花榮道:「花兄弟善守新泰,並知會泰安公孫兄弟、萊蕪朱兄弟,三處聯絡把守,千萬不可失利。我回去退了這徐官兒再來。」說罷,與眾人別了,同戴宗拔步上路。不說花榮等送別吳用,自回新泰,與公孫勝、朱武聯絡保守。

且說吳用同了戴宗回山,一路曉行夜宿,不日到了兗州地界。時已昏黑,尋個客店安身。不防劉廣早已料他要來,十餘日前已差苟桓在境上嚴行查察。這日吳用方到境上,苟桓早已訪著,便飭兵役直到店中來拿吳用。幸虧吳用機警,早一時先已覺得,忙與戴宗拴上甲馬,星夜皇遽遁逃,神行法快,苟桓追不著而返。

吳用、戴宗一口氣奔馳,腳不暫停,一日一夜逃出兗州西境。吳用已覺得喘乏眩暈,緩緩地到得梁山,只見前面水泊盡築了堤岸土?,一帶旌旗戈甲,嚴緊守備。吳用叫苦道:「他這意,分明要永遠和我廝並也。」便繞轉梁山東面,尋入山的路。戴宗叫苦道:「方才小弟出來,是走這條路的,此刻又被他用兵堵住了,我們歸去不得,怎好?」吳用道:「後山何如?」戴宗道:「後山有鎮撫將軍兵馬堵住,難以進出。」吳用道:「在水泊以外否?」戴宗道:「在卻在水泊以外。」吳用道:「這卻不妨事。這路兵馬,一準是徐官兒邀他來虛張聲勢的,我可以設法偷渡進去。」當時吳用、戴宗從東泊曲曲灣灣,左回右避,渡到後山,果然不被官兵所覺,直到後關。關上李應見了吳用,急忙開門迎入,一面差人報知宋江。宋江聞吳用到了,急忙迎見。宋江、盧俊義一齊訴說徐槐利害:「此刻他將頭關上築了土?,悉力攻我二關。他手下三員勇將,驍勇異常,無人近得,怎好?」吳用道:「且守住了二關再說。小弟走了這番急路,兀自有些頭眩心悸。」說未完,宋江忙道:「我正忘了,軍師貴體何如?」吳用道:「旬日前賤軀競已精神復舊,叵耐此番回來,兗州境上吃劉廣那廝搜根剔齒價尋來,不是小弟先機逃走,性命幾傷他手。現困與戴院長連走了兩夜一日,兀自疲乏得緊,打熬不得了。」宋江及眾頭領聽了,都咬牙切齒價忿怒起來,道:「誓必生擒這廝們來碎割,出口惡氣!」宋江道:「既如此,軍師且請安睡養息,改日再議。」吳用便進房去睡了。宋江、盧俊義及眾頭領登二關守備。

且說徐槐自渡過水泊,攻破頭關之後,賀太平本章奏入,天子大悅,便加徐槐壯武將軍銜,特賜紫羅傘蓋,金爵玉帶;李宗湯、韋揚隱、任森、顏樹德均加都監銜。張叔夜又奏:徐槐此番深入梁山,竊恐兵力不足,請敕山東鎮撫將軍酌撥全省兵馬前去協助,井敕山東安撫使酌撥錢糧。夭子准奏,便傳旨往山東去。徐槐奉旨謝恩,感激奮勉,不等各路兵馬到來,便與韋揚隱、李宗湯安派人馬,將軍分為二隊,韋揚隱、李宗湯分領了兵,輪替攻打二關,晝夜不息。顏樹德兼領二隊先鋒,勇銳衝突。宋江、盧俊義飭眾人死命把守,那裡還敢鬆手。只等吳用養息好了,商議退敵之策。

吳用卻足足臥病了三日。幸虧安道全原方將根本培足了,所以不致敗壞。三日之後,漸漸養轉,便請宋江到牀前來議軍務。宋江到了牀前,先問候了幾句。吳用便開言問道:「坎離谷上官兵,到底怎樣殺進的?」宋江道:「我前日方才探得,那廝實從幽洞天懸繩而下。」吳用變色道:「這裡原來有如此老大破綻,我當初兀是防到谷下,卻不防到這谷上也。兄長快派精細頭目四面巡察,現在二關內並四面隘道山谷,再有沒有這樣漏洞?」宋江道:「盧兄弟已巡察過一遍,小弟回山時也巡察了一遍,卻沒有什麼漏洞看得出。」吳用道:「雖如此說,寧可再尋尋看,倘或有之,不惟我可預防,並且乘那廝不知,就可從此處出奇制勝。」宋江稱是,便傳令帳下各頭目仍去分頭巡看。吳用又道:「兄長,你後山如許防堵重兵設他做甚?」宋江道:「軍師,你不看見後山現有鎮撫將軍兵馬十萬壓境立陣,此處豈可疏虞?」吳用笑道:「十萬便如此怕他,若百萬壓境待怎地?兄長可曉得,鎮撫將軍張繼有甚伎倆,這枝兵馬怕不是這徐官兒邀他來虛張聲勢,牽制我們的?我們用重兵把守,豈不是正受其欺?」宋江恍然悟道:「軍師真是高見,如今依軍師調度將如何?」吳用道:「他既虛張聲勢,我亦何妨虛作備禦。如今前面既如此緊急,我們且丟開後面假局,盡傾寨內之兵對付前面,這徐官兒一面要正覷我山寨,又要兼顧嘉祥、猴州,我料他兵力必然不足。如今我以全寨之力對付他,何患不勝!」宋江喜道:「得軍師此策,吾無憂矣。軍師且請安息,我去如法調度。」說罷,便出廳傳令,教後泊旱寨、水寨各各虛插旌旗,只留少許兵丁把守,這裡將寨內所有兵將,盡數點齊,殺向二關。

徐槐正在攻關。宋江傳令,開關殺出,韋揚隱、李宗湯督兵奮勇迎戰。徐槐見賊兵勢大,便傳令先約後隊,退入頭關。宋江督率眾頭領,與韋李二人拼命大戰。徐槐傳令,教韋李二人左右呼應,徐徐退回頭關。宋江領眾緊緊逼上,韋李二人領兵先後按隊進了頭關土?。宋江兵馬直逼上?,那土?上槍炮矢石,已密麻也似守住。宋江大怒,顧眾兄弟道:「我兵馬四倍於他,若三日之內破不得這土閩,我宋江也無顏立於山寨了。」眾兄弟受這番激動的話,端的督率眾兵,舍死忘生,親冒矢石,攻打土閩。攻到第二日,忽報後山水泊各港火發,官兵已殺入水寨。宋江大驚。

原來徐槐數日前探知吳用回寨,便差人到鄆城,教徐青娘與汪恭人商議。汪恭人道:「不妨。吳用雖然多智,並不是上界天神,令叔但當心抵禦,儘夠敵得,未見定是他勝我敗。只有一著,山後鎮撫兵馬本是虛張聲勢,他既來了,必然料破此計;被他料破,他必傾寨而來。那時令叔寡不敵眾,卻是老大費手了。」青娘沉吟道:「他既料我那面是假,必然不設防備,我何妨叫他弄假成真!」汪恭人笑道:「我也這樣想。那賈夫人才智超群,他的兵馬訓練有方,盡可用得。那年金成英突起草野,只借他八千名兵,便能迅掃強敵,成效彰彰可睹。如今我便屈他親身下場,顯點手段,有何不可。」青娘聽了甚喜,道:「既如此,煩恭人作速寫起書札,我回署去即將梁山後面輿圖攜來,一並寄去,以便賈夫人相勢進攻。」汪恭人稱妙。青娘當即回署,取了梁山後面輿圖,復到汪府來,汪恭人已將書信寫好。當時看畢封好,即差人賀送到鎮撫署內去,青娘辭別回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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