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镜公案(繁体)

第二卷 姦情類

更新时间:2021-03-13 14:55:22

陳大巡斷奸殺命

徽州府歙縣富民張時,家貲巨萬。生子學禮,性耽風月。最好馳騁,丰姿俊雅,才思過人。春初,父命學禮請師設館於莊,去家二十餘里,師徒辭就館。路經一地柳塘,有居民鄧魁,常借銀出外經商。偶遇學禮師徒過門,魁欣然延入其家。入門時,學禮見魁室門半掩,於門隙間見魁妻喻氏花容月貌,賽過當年西子,堪比往昔潘妃。手纖纖若蘭芽新發,眉彎似柳葉初垂。學禮見之,魂飛天外,魄散九霄。心猿意馬,莫能把持。魁恭敬款待,坐分賓主,席列高低。嘉肴美酒,師徒盡醉而別。學禮就館,經史無心,思一見無由,日夜惟魁妻是念。

日往月移,倏爾清明。魁與其母往醮父墳,獨喻氏一人在家。適有東源後生章八,久思喻氏,因其姑在家未便。偶途中遇魁母子往祭,意其家別無他人,乃逕往其家,欲奸其掃。喻氏貞潔不從,大罵:「無恥光棍,安敢如此!我夫回來,必不輕放過你!」奔出廚房,章八追至廚中。喻氏罵不絕口,章八自思:「此婦不從,夫回必告,是非難免。」見房中首飾、衣服頗多。「莫若殺之,以掩其口,因而利其所有。」向廚中取利刀一把,趕至堂前殺之。入房內,擄其衣服首飾,逃入後面,盤山而回。學禮是日因先生辭回醮祭,父命僕馬接學禮回。將至柳塘,先令僕安福挑衣箱前行。學禮挽韁直至魁門下馬,繫馬於門,意圖得見喻氏一面。自廳呼魁至堂,只見其婦鮮血淋漓,死於地下,嚇得學禮魂不著體,忙出騎馬即行。章八尚在山上,見得明白。魁母子回家,見妻死於地,母子驚暈於地,半晌方蘇。子謂母曰:「今日不知誰人來我家,大抵強姦不從,或行殺死。」入房但見釵股一空。魁遍問無有知者,乃往投西源地方韓福、保長李忠、東源章八等到家驗明。章八曰:「今日我在山砍柴,見張學禮到你門首下馬,擊門而入。半日方出,慌忙策馬而走,必是他無疑。」魁曰:「你見得仔細不?」章八曰:「這等大事,安敢胡言?委係的實。但時家富,止有一子。你可抬屍上門,彼決不肯令爾聞官。千金買獲,不亦美乎?」魁曰:「我只要為妻伸冤,意不在索銀也。」眾皆曰:「然。且張宅家丁眾多,若被他搶屍去了,又無話柄,只宜告官。」魁乃寫狀告縣曰:

告狀人鄧魁,係本縣民,年甲在冊。告為奸殺事。豪惡張學禮,漂蕩風流,姦淫無比。窺見身妻喻氏青年貌美,百計謀奸。瞰身母子出祭父墳,飛馬來家,摟抱強姦。妻貞不從,持刀殺死,擄去簪釵。鄰佑章八見證是實。當投地方韓福、保長李忠驗明。惡逆彌天,冤情沉海,乞天相驗,法斷償命,以正綱常。含血哀告。

縣主沈修為人躁酷,性至剛執。見狀,審過口詞一遍,大怒曰:「白晝敢行奸殺,世變異常。」即差付貴、王榮火速拿來重究。學禮是日忙回,神色大變,見父母默無一言,即入房悶坐。父母以子久在館中,呼婢設酒同飲,悶悶不樂。父母問其故,終不敢言。至次日傍晚,在門首閒行,見二捕快直抵其家,驚問曰:「我家無甚事,公差來舍何干?」公差出批與看,覽愕然。忙問其子,學禮以直告父。家中即備酒肴,款待公差。次曰,寫狀訴曰:

訴狀人張學禮,本縣民,訴為飄誣事。身業儒流,家傳清白。冤因鄧魁先年借父本銀未還,思騙無由。偶身今歲藏修於莊,道經惡境。本月初八日,騎馬過門,孰知伊妻誰殺,飄空捏是身謀,意圖嚇騙。情慘昏天。況騎馬非行奸之事,白晝豈行奸之時?懇天查審,詳鞫一干,不遭騙陷。上訴。

縣主准訴,亦詳問一遍。即拘原被干證一干人犯,擇日驗屍。只見項下一刀,肋下一刀,血跡猶在。沈公即喚韓福、李忠二人問曰:「爾二人附近,知學禮殺婦之詳,明白說來。」二人曰:「小人是日上午出耕,家隔一坳。午後回來,魁投驗屍是實。其間情由,章八知之。」沈公曰:「章八,你知學禮何以殺之?」章八曰:「小人在後山砍柴,見學禮騎馬至魁門首,下馬進入其家。半日才出,跨馬忙走,不是他人奸殺是實。」沈公謂學禮曰:「章八之言,是你無疑。從直招來,免受刑憲。」學禮曰:「小人頗曉詩書,頗知禮法,安肯為此昧心之事?小人其日到魁家,婦已被殺。小人既來行奸,安敢騎馬?既騎馬來,安敢殺人?」章八硬證。沈公怒,敲擊案子喝打學禮四十。暈死半晌。令湯灌醒,終不屈招。沈公令牢子取挾棍夾起。刑法難當,屈認行奸不從刺死。又問曰:「首飾、衣服何在?」學禮曰:「實無。」沈公令敲狼頭,學禮曰:「家中釵服頗多,安擄彼物?」沈公不聽,逼勒招承。沈公判曰:

審得張學禮恃富欺天,妄行滅法,淫縱匪彝,亂大倫而不顧﹔奸謀強殺,貪美色而枉為。瞰母子出祭墳間,馳快馬而入逼強姦。行奸不遂,殺美人於非命﹔貪心奮起,擄釵服以回家。鄰里咸稱的實。明是強樑上惡,得非搪突西施。本當的決,用作貪花炯戒。制決待時,尚俟秋後處斬。

陳主道為南京大巡,七月出巡徽州府,張時具狀,攔馬告曰:

告狀人張時,係徽州府歙縣民。告為燭冤劈陷事。身年六十,止生學禮。冤因先年鄧魁揭本經商,屢年未還。思騙無由,今年三月,伊妻被殺。男偶館回,騎馬過門。飄空捏男強姦刺死。買賄鄰佑章八等偏證。本縣沈爺非刑拷訊,屈挾招承,罪擬大辟。冤蔽覆盆,鐵壁銅城,冤無訴路。懇天大發雷霆,擊破冤門。冒死上告。

陳代巡青年進士,明如鏡鑒,清若冰壺。任事精勤,秋毫必察,刑罰嚴簡,纖微必燭。每問刑,焚香告天,獄無冤枉,屢出無辜。此老三告不准,見不勝哀泣,意必有冤。即准其狀,發本府候審。

大巡到任,三五日後,行牌拘審。調縣原案人犯俱齊,唱名過後,見學禮人物俊雅,似非惡人。乃厲聲呼學禮曰:「爾既讀書,安為不法?重責四十。」學禮曰:「容訴,小人委實冤枉。春間與師就館,魁邀入飲。清明回家,特踵門而謝。豈知魁不在家,小人揚聲呼魁,自廳至堂,只見婦死於地。不知所以,驚駭忙出馳馬而回。既欲行奸,必不騎馬繫馬於門,必不殺人。章八苦證小人進魁家半日才出,此乃買囑屈陷。望老爺高抬明鏡,照破苦冤。」章八曰:「此事是的,小人在後山砍柴見學禮進魁家,半日才出。並未有他人到彼家。」大巡見此人狀貌不善,乃怒問曰:「其婦被殺必會喊叫,爾在山逼近,豈不知之?」章八曰:「小人知叫。」大巡曰:「既知喊叫,胡不進看?何待鄧魁來投才說?此言難憑。」章八詞窮,無言可答。大巡正在狐疑,適有一烏鴉飛入臺前,三匝而鳴,向章八頭上一啄而去,眾皆驚異。大巡厲聲曰:「殺喻氏擄財貨是你,這賊安可證陷他人?重打四十,依直招承。」不認,令挾起,敲狼頭一百。又不招又令重挾,熬刑不過,乃招曰:「是小人強姦不從,恐言於夫,故殺之。」大巡曰:「既是你殺,怎陷學禮?」章八曰:「偶學禮過門入其家,小人尚在後山,沿山奔回,是不合強證屈陷學禮,此亦天理不肯。今遇爺爺青天,自分償命。」大巡追其釵服,不認,又令挾起。乃招曰:「釵盡用去,衣服尚存。」即差嚴完、呂範挾同鄧魁到其家,搜出原衣十餘件,魁認明。

陳大巡判曰:

喻氏被殺,情固可矜﹔學禮遭刑,苦猶可憐。非有司罪歟!其章八身行大惡,嫁禍東吳,雖寸斬不足以謝天下。然烏鴉飛啄可稽,在天理不容漏網﹔憲臺法眼難瞞,在王法安容橫暴。填命有條,斬首示眾。學禮無干,省發還家之例﹔鄧魁不合誣告,死罪之刑。喻氏貞節,雖死不從,合旌其門,以風天下。

予按:此斷非素行動神明,誠心格物類者能乎?陳公一見學禮丰姿,知非其罪。況烏鴉之報,一鞫便明,王法昭矣。旌貞節,誅強暴,民風可挽,時俗可回。足稱明於折獄者矣。百姓作《古風》一篇,以頌美云:

陳公明鏡天心燭,魑魅魎魎皆驅逐。

執法焚香叩上蒼,審的有罪方誅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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