諂諛已成習,難將名分繩。
都都平丈我,方保橐中盈。
喜是兩口兒用度不多,盡可支撐。況且堂考季考,近日已成虛名,沒半個錢給賞。他窮出名了,撫按起身,燈油助貧,學中與他個包兒,也可騙幾錢來用。時捱月守,又到科舉。奔競時勢,府縣都要人情。他不得已,只得向府間遞一張前道一等、青年有志、伏乞一體收彔呈子。府間搭了一名,道間一個三等第二。虧得科舉定得早,前邊病故一個,丁憂一個,補了一名。先時夫婦懊悵,掙不上兩名,得個二等科舉。這時補著,又道機會好,摩拳擦掌,又要望中了。
臨起身往南京,莫氏道:「一遭生,兩遭熟,這遭定要中個舉人,與我爭氣。」蘇秀才道:「一定一定。」先前蘇秀才南京鄉試,家中無人,都央莫家叔婆相伴,這次仍舊央他。一夜夢中嗚嗚咽咽,哭得起來,叔婆問他,道:「夢裡聞到丈夫不中,故此傷感。」叔婆道:「夢死得生,夢凶得吉。夢不中正是中。」莫氏還是不快。
休戚關心甚,能令魂夢警。
何當化鵬去,慰此閨中情。
次日蘇秀才回家,道:「這回三個書題都撞著,經題兩篇做過,兩篇記得,這穩定要中了。」莫氏道:「這等叔婆解夢不差。叔婆還在這裡相幫一相幫。」歡天喜地,只等報到。不期又只到別家去了。前次莫氏夢裡哭,如今日裡哭。弄得個蘇秀才,也短歎長吁,道:「再做三年不著。」莫氏哭倒住了,揚起雙眉,怒著眼道:「人生有幾個三年?這窮怎的了!」又哭起來。蘇秀才原是不快活的,如何又擋得這煎炒,只得走了出去,待叔婆勸慰他。
淪落真蘇季,含悲不下機。
也令抱璞者,清淚濕羅衣。
從此只是歎息悒怏,把蘇秀才衣食,全不料理。見著就要鬧窮,鬧他費了衣飾。蘇秀才此時還弄得個小館,日日在館中宿歇逼他。人的意氣,鼓舞則旺,他遭家裡這樣摧挫,不惟教書無心,應考也懶散,館也不成個館,考事都不與,向來趨承他的,都笑他是鈍貨了。科考縣間無名,自去擂,續得一名。但府裡,仍舊遺了。這是擂不出的,到彔遺,他膽寒了。要央分上,不好與其妻說得,央莫南軒說,莫氏大怒道:「他自不下氣,卻叫叔叔來。我身面上,已剝光了,那裡還有?他幾百個人裡面殺不出來,還要思大場裡中?用這樣錢,也是落水的,這斷沒有。」
莫南軒見說不入,只得議做一會助他。去見這兩個姨夫,都推托沒有銀子。事急了,又見莫氏,費盡口舌,拿得二三兩當頭﹔莫南軒包了荒,府間取得一名,道間僥倖一名,這番兩連襟各補一主會錢來,做了路費。去時,蘇秀才打起精神,做個焚舟濟河,莫氏也割不斷肚腸,望梅止渴。
石裡連城壁,陵陽獻且三。
血痕衫袖滿,好為剖中函。
在家中占龜算命,原先莫氏初嫁,也曾為蘇秀才算命,道他少年科第,居官極品。後來似捱債,一科約一科。這次是個走方的術士,道這人清而不貴,雖有文名,不能顯達。問他今科可中麼?道:「不穩,不穩。」莫氏吃了一個蹬心拳,卻還不絕望。只見蘇秀才回了,是表中失抬頭,被貼,悶悶而歸。不敢說出,故此莫氏還望他。他自絕望怕鬧吵,度得報將來,又走出外邊去了。這邊莫氏又望了一個空。
獨倚危樓上,凝眸似望夫。
碧天征雁絕,不見紫泥書。
雖是蘇秀才運途蹭蹬,不料這婦人心腸竟一變:前次鬧窮,這次卻鬧個守不過了。蘇秀才見他鬧不歇,故意把惡言去攔他,道:「你只顧說難守,難守,竟不然說個嫁。我須活碌碌在此,說不得個丈夫家三餐不缺,說不得個窮不過,歹不中是個秀才人家!傷風敗俗的話,也說不出。」莫氏道:
「有甚說不出!別人家丈夫軒軒昂昂,偏你這等鱉煞,與死的差甚麼?別人家熱熱鬧鬧,偏我家冰出。難道是窮得過,不要嫁。」蘇秀才道:「你也相守了十餘年了,怎這三年不在耐一耐?」莫氏道:「為你守了十來年,也好饒我了。三年三年,哄了幾個三年,我還來聽你!」正鬧吵間,只見韓姨夫來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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