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兩考滿上京,援納,又在吏部火房效勞,選了個江西新淦縣縣丞。油綠花屯絹圓領、鵪鶉氈子、紗帽、鑲銀帶,■打傘,捧氈包,小廝塞了一屋。扯把破交椅,上邊坐了,請見。
蘇秀才回道在館,莫氏道未梳洗,去了。
五穀不熟,不如荑稗。
羊質虎皮,也生光彩。
巧是蔣一郎盤算幾兩銀子,把連襟帶去做前程。韓縣丞借用了,弄張侯門教讀劄付與他,也冠帶拜起客來。莫氏道:
「如何!不讀書的,偏會做官。戀你這酸丁做甚?」蘇秀才沒奈何,去央莫南軒來勸。才進得門,莫氏哭起來,道:「叔叔,你害得我好。你道嫁讀書的好,十來年那日得個快意?只兩件衣服,為考遺才,拴通叔叔,把我的逼完了。天長歲久,叫我怎生捱去?叔叔做主,叫他休了我,另嫁人。」莫南軒道:
「虧你說得出,丟了一個丈夫,又嫁個丈夫,人也須笑你。你不見戲文裡搬的朱買臣?」莫氏道:「會稽太守,料他做不出來,我須不是那沒志向婦人。我,他富殺,我不再向他﹔我窮殺,也不再向他。」說了,他竟自走了開去。莫南軒說不入,見他打了絕板,只得念兩句落場詩,道:「不賢不賢!我再不上你門。」去了。
悍心如石堅,空費語纏綿。
徒快須臾志,何知汙簡編。
莫氏見沒個斷,又歇不得手,只得尋死覓活,要上吊勒殺起來。蘇秀才躲在館裡,眾鄰捨去見他,道:「蘇相公,令正仔麼癡癲起來,相公又在館裡,若有個不卻好,須貽累我們。這呈我們也不該管,不好說。如今似老米飯,捏殺不成團了。這須著他不仁,不是相公不義。或者他沒福,不安靜,相公另該有位造化夫人,未可知。」蘇秀才半晌沉吟道:「只是累他苦守十年,初無可離,怎忍得?」眾人道:「這是他忍得撇相公,不乾相公事。」蘇秀才只得說個聽他,眾人也就對莫氏說了,安了他心。
莫氏便去見莫南軒商議,莫南軒不管。又去尋著個遠房姑娘,是慣做媒的,初時也勸幾句:結髮夫妻,不該如此。說到窮守不過,也同莫氏哭起來,道:「我替你尋個好人家。」府前有個開酒店的,三十歲不曾討家婆,曾央他做媒。他就撮合道:「蘇秀才娘子,生得一表人材,會寫會算。蘇秀才養不起,聽他嫁,是個文墨人家出來的。」對姪女道:「一個黃花後生,因連年死了父母,,不曾尋親。有田有地,有房住,有一房人做用。門前還有一個發兑酒店做盤纏。過去上無尊長,下邊有奴僕,纖手不動,去做個家主婆。」又領那男子來相,五分銀子買頂紗巾,七錢銀子一領天藍冰紗海青,襯件生紗衫,紅鞋紗襪,甚覺子弟。莫氏也結束齊整,兩下各睃了兩三眼,你貪我愛,送了幾兩聘禮,姑娘又做主婚,又得媒錢,送與蘇秀才。秀才道:「我無異說。十年之間,費他的多,還與他去。」也灑了幾點眼淚。
十載同衾苦,深情可易寒。
臨歧幾點淚,寄向薄情看。
這莫氏竟嫁了酒家郎,有甚田產房屋,只一間酒店,還是租的。一房人,就是他兩口兒。莫氏明知被騙,也說不出。
喜的自小能乾,見便,一權獨掌,在店數錢打酒,竟會隨鄉入鄉。
當壚疑卓氏,犢鼻異相如。
這邊蘇秀才,喜得耳根清淨﹔那婦人也硬氣,破書本,壞傢伙,舊衣衫,不拿他一件﹔但弄得個無家可歸了。又得莫南軒憐他,留在家中,教一個小兒子,一年也與他十來兩,權且安身。卻再不敢從酒店前過。卻有那惡薄同袍,輕浮年少,三三五五,去看蘇秀才前妻。有的笑蘇秀才道:「一個老婆制不下,要嫁就嫁,是個濃泡漢子。」又道:「家事也胡亂好過,婦人要嫁,想是婦人好這把刀兒,他來不得,所以生離,是個沒帳秀才。」有笑婦人的道:「丟了秀才,尋個酒保,是個不向上婦人。」又道:「丟了一個丈夫,又捧個丈夫,真薄情潑婦。」城中都做了一樁笑話。蘇秀才一來沒錢,二來又怕不得其人,竟不娶。混了兩年,到科舉時,進他學的知縣,由部屬轉了知府。聞他因貧為妻所棄,著實憐他,把他拔在前列。學院處又得揭薦,有了科舉。
匣裡昆吾劍,風塵有繡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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