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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48

美娘聽說,微笑而不言。劉四媽已知美娘心中活動了,便道:「老身句句是好話。你依著老身的話時,後來還要感激我哩。」說罷起身。

王九媽伏於樓門之外,一句句都聽得的。美娘送劉四媽出房,劈面撞著了九媽,滿面羞慚,縮身進去。王九媽隨著劉四媽再到樓前坐下。

劉四媽道:「姪女十分執意,被老身左說右說,一塊硬鐵,看看溶成熱汁。如今你快快尋個復帳的主兒他必然肯就。那時做妹子的再來賀喜。」王九媽連連稱謝,是日備飯相待,盡醉而別。

後來西子湖上子弟們,又有只《掛枝兒》,單說那劉四媽說詞一節:

劉四媽,你的嘴舌兒好不利害!便是女隨何,雌陸賈,不信有這大才?說著長,道著短,全沒些破敗。就是醉夢中被你說得醒,就是聰明的被你說得呆。好個烈性的姑娘,也被你說得他心地改!

再說王美娘自聽了劉四媽一席話兒,思之有理。以後有客求見,欣然相接。復帳之後,賓客如市,捱三頂五,不得空閒。聲價愈重,每一晚白銀十兩,兀自你爭我奪。王九媽趁了若干錢鈔,歡喜無限。美娘也留心要揀個知心著意的,急切難得。正是:

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。

話分兩頭。再說臨安城清波門裡,有個開油店的朱十老,三年前過繼一個小廝,也是汴京逃難來的,姓秦,名重。母親早喪,父親秦良,十三歲上將他賣了,自己在上天竺去做香火。朱十老因年老無嗣,又新死了媽媽,把秦重做親子看成,改名朱重,在店中學做賣油生意。初時父子坐店甚好,後因十老得了腰痛的病,十眠九坐,勞碌不得,另招個伙計,叫做邢權,在店相幫。

光陰似箭,不覺四年有餘。朱重長成一十七歲,生得一表人才,雖然已冠,尚未娶妻。那朱十老家有個使女,叫做蘭花,年已二十之外,有心看上了朱小官人,幾遍的倒下鉤子去勾搭他。誰知朱重是個老實人﹔又且蘭花齷齪醜陋,朱重也看不上眼。以此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。

那蘭花見勾搭朱小官人不上,別尋主僱,就去勾搭那伙計邢權。邢權是望四之人,沒有老婆,一拍就上。兩上暗地偷情,不止一次。反怪朱小官人礙眼,思量尋事,趕他出門。

邢權與蘭花兩個裡應外合,使心設計。蘭花便在朱十老面前假意撇清,說:「小官人幾番調戲,好不老實。」朱十老平日與蘭花也有一手,未免有拈酸之意。邢權又將店中賣下的銀子藏過,在朱十老面前說道:「朱小官在外賭博不長進,櫃裡銀子,幾次短少,都是他偷去了。」初次朱十老還不信﹔接連幾次,朱十老年老糊塗,沒有主意,就喚朱重過來,責罵了一場。

朱重是個聰明的孩子,已知邢權與蘭花的計較,欲待分辨,惹起是非不小。萬一老者不聽,枉做惡人。心生一計,對朱十老說道:「店中生意淡薄,不消得二人。如今讓邢主管坐店,孩兒情願挑擔子出去賣油。賣得多少,每日納還。可不是兩重生意?」

朱十老心下也有許可之意。又被邢權說道:「他不是要挑擔出去,幾年上偷銀子做私房,身邊積攢有餘了,又怪你不與他定親,心中怨恨,不願在此相幫,要討個出場,自去娶老婆,做人家哩。」朱十老歎口氣道:「我把他做親子看成,他卻如此歹意,皇天不佑!--罷,罷,不是自身骨血,到底黏連不上,由他去罷!」遂將三兩銀子把與朱重,打發出門。

寒夏衣服和被窩,都叫他拿去。這也是朱十老好處。朱重料他不肯收留,拜了四拜,大哭而別。正是:

孝己殺身因謗語,申生喪命為讒言。

親生兒子猶如此,何怪螟蛉受枉冤?

原來秦良上天竺做香火,不曾對兒子說知。朱重出了朱十老之門,在眾安橋下,賃下一間小小房兒,放下被窩等件,買個鎖兒鎖了門,便往長街短巷,訪求父親。連走幾日,全沒消息,沒奈何,只得放下。在朱十老家四年,赤心忠良,並無一毫私蓄。只有臨行時打發這三兩銀子,不夠本錢,做什麼生意好?左思右量,只有油行買賣是熟閒。這些油坊,多曾與他識熟。還去挑個賣油擔子,是個穩足的道路。當下置辦了油擔傢伙,剩下的銀兩,都交付與油坊取油。

那油坊裡認得朱小官是個老實好人。況且小小年紀,當初坐店,今朝挑擔上街,都因邢伙計挑撥他出來,心中甚是不平,有心扶持他,只揀窨清的上好淨油與他,簽子上又明讓他些。朱重得了這些便宜,自己轉賣與人,也放些寬,所以他的油比別人分外容易出脫。每日所賺的利息,又且儉吃儉用,積下東西來,置辦些日用家業,及身上衣服之類,並無妄費。心中只有一件事未了,牽掛著父親,思量「向來叫做朱重,誰知我是姓秦,倘或父親來尋訪之時,也沒有個因由」。遂複姓為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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