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古奇观(繁体)

第三十卷 賣油郎獨佔花魁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48

說話的,假如上一等人,有前程的,要複本姓,或具札子奏過朝廷,或關白禮部、太學國學等衙門,將冊籍改正,眾所共知。一個賣油的複姓之時,誰人曉得?他有個道理。把盛油的桶兒,一面大大寫個「秦」字,一面寫「汴梁」二字,將油桶做個標識,使人一覺而知。以此臨安市上,曉得他本姓,都呼他為秦賣油。

時值二月天氣,不寒不暖,秦重聞知昭慶寺僧人要起個九晝夜功德,用油必多,遂挑了油擔,來寺中賣油。那些和尚們也聞知秦賣油之名,他的油比別人又好又賤,單單作成他。所以一連這九日,秦重只在昭慶寺走動。正是:

刻薄不賺錢,忠厚不折本。

這一日是第九日了,秦重在寺出脫了油,挑了空擔出寺。

其日天氣晴明,遊人如蟻。秦重繞湖而行,遥望十景塘,桃紅柳綠,湖內畫船簫管,往來遊玩,觀之不足,玩之有餘。走了一回,身子困倦,轉到昭慶寺右邊,到個寬處,將擔兒放下,坐在一塊石上歇腳。近側有個人家,面湖而住,金漆籬門,裡面朱欄內一叢細竹,未知堂室何如,先見門庭清整。只見裡面三四個戴巾的從內而出,一個女娘後面相送。到了門首,兩個把手一拱說聲「請了」,那女娘竟進去了。

秦重定睛覷之,此女容顏嬌麗,體態輕盈,目所未睹,准准的呆了半晌,身子都酥麻了。他原是個老實小官,不知有煙花行逕,心中疑惑,正不知是什麼人家。方在凝思之際,只見門內又走出個中年的媽媽,同著一個垂髫的丫鬟,倚門閒看。那媽媽一瞧著油擔,便道:「阿呀,方才要去買油,正好有油擔子在這裡,何不與他買些?」那丫鬟取了油瓶出來,走到油擔子邊,叫聲「賣油的」。秦重方才知覺,回言道:「沒有油了,媽媽要用油時,明日送來。」

那丫鬟也識得幾個字,看見油桶上寫個「秦」字,就對媽媽道:「那賣油的姓秦。」媽媽也聽得人閒講,有個秦賣油,做生意甚是忠厚。遂吩咐秦重道:「我家每日要油用,你肯挑來時,與你做個主僱。」秦重道:「承媽媽作成,不敢有誤。」

那媽媽與丫鬟進去了。

秦重心中想道:「這媽媽不知是那女娘的什麼人?我每日到他家賣油,莫說賺他利息,圖個飽看那女娘一回,也是前生福分。」

正欲挑擔起身,只見兩個轎夫抬著一頂青絹幔的轎子,後邊跟著兩個小廝,飛也似跑來。到了其家門首,歇下轎子,那小廝走進裡面去了。秦重道:「卻又作怪!看他接甚麼人?」

少頃之間,只見兩個丫鬟,一個捧著猩紅的氈包,一個拿著湘妃竹攢花的拜匣,都交付與轎夫,放在轎座之下。那兩個小廝手中,一個抱著琴囊,一個捧著幾個手卷,腕上掛碧玉簫一枝,跟著起初的女娘出來。女娘上了轎,轎夫抬起,望舊路而去。丫鬟、小廝俱隨轎步行。秦重又得細覷一番,心中愈加疑惑,挑了油擔了,洋洋而去。

不過幾步,只見臨湖有個酒館。秦重每常不吃酒,今日見了這女娘,心下又歡喜,又氣悶,將擔子放下,走進酒館,揀個小座頭坐了。酒保問道:「客人,還是請客,還是獨酌?」

秦重道:「有上好的酒拿來獨飲三杯,時新果子一兩碟,不用葷菜。」

酒保斟酒時,秦重問道:「那邊金漆籬門內是什麼人家?」

酒保道:「這是齊衙內的花園,如今王九媽住下。」秦重道:

「方才看見有個小娘子上轎,是什麼人?」酒保道:「這是有名的粉頭,叫做王美娘,人都稱為花魁娘子。他原是汴京人,流落在此。吹彈歌舞,琴棋書畫,件件皆精。來往的都是大頭兒,要十兩放光,才宿一夜哩,可知小可的也近他不得。當初住在湧金門外,因樓房狹窄,齊舍人與他相厚,半載之前,把這花園借與他住。」

秦重聽得說是汴京人,觸了個鄉裡之念,心中更有一倍光景。吃了幾杯,還了酒錢,挑了擔子,一路走,一路的肚中打稿道:「世間有這樣美貌的女子,落於娼家,豈不可惜!」

又自家暗笑道:「若不落於娼家,我賣油的怎生得見!」又想一回,越發癡起來了,道:「人生一世,草生一秋。若得這等美人摟抱了睡一夜,死也甘心!」又想一回道:「呸!我終日挑這油擔子,不過日進分文,怎麼想這等非分之事?正是癩蛤蟆在陰溝裡想著天鵝肉吃,如何到口!」又想一回道:「他相交的都是公子王孫,我賣油的縱有了銀子,料他也不肯接我。」又想一回道:「我聞得做老鴇的專要錢鈔,就是個乞兒,有了銀子,他也就肯接了,何況我做生意的,清清白白之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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