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古奇观(繁体)

第十七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34

當日無話。到次日,陳大郎穿了一身齊整衣服,取上三四百兩銀子,放在個大皮匣內,喚小郎背著,跟隨到大市街汪家典鋪來。瞧見對門樓窗緊閉著,料是婦人不在,便與管典的拱了手,討個木凳兒,坐在門前向東而望。不多時,只見薛婆抱著一個篾絲箱兒來了。陳大郎喚住,問道:「箱內何物?」薛婆道:「珠寶首飾。大官人可用麼?」大郎道:「我正要買。」薛婆進了典鋪,與管典的相見了,叫聲「聒噪」,便把箱兒打開。內中有十來包珠子,又有幾個小匣兒,都盛著新樣簇花點翠的首飾,奇巧動人,光燦奪目。陳大郎揀幾個極粗極白的珠子,和那些簪珥之類,做一堆兒放著,道:「這些我都要了。」婆子便把眼兒瞅著,說道:「大官人要用時盡用,只怕不肯出這樣大價錢。」陳大郎已自會意,開了皮匣,把這些銀兩白華華的攤做一台,高聲的叫道:「有這些銀子,難道買你的貨不起?」此時鄰舍閒漢,已自走過七八個人在鋪前站著看了。婆子道:「老身取笑,豈敢小覷大官人?這銀兩須要仔細,請收過了。只要還得價錢公道便好。」兩下一邊的討價多,一邊的還錢少,差得天高地遠,那討價的一口不移。

這裡陳大郎拿著東西,又不放手,又不增添,故意走出屋簷,件件的翻覆認看,言真道假、彈斤估兩的在日光中炫耀。惹得一市人都來觀看,不住聲的人人喝彩。婆子亂嚷道:「買便買,不買便罷!只管擔擱人則甚!」陳大郎道:「怎麼不買!」

兩個又論了一番價。正是:

只因酬價爭錢口,驚動如花似玉人。

王三巧兒聽得對門喧嚷,不覺移步前樓,推窗偷看。則見珠光閃爍,寶色輝煌,甚是可愛。又見婆子與客人爭價不定,便吩咐丫鬟:「去喚那婆子,借他東西看看。」晴雲領命,走過街去,把薛婆衣袂一扯道:「我家娘請你。」婆子故意問道:「是誰家?」晴雲道:「對門蔣家。」婆子把珍珠之類劈手奪將過來,忙忙的包好了,道:「老身沒有許多空閒與你歪纏!」

陳大郎道:「再添些,賣了罷!」婆子道:「不賣,不賣。像你這樣價錢,老身賣去多時了。」一頭說,一頭放入箱兒裡,依先關鎖了,抱著便走。晴雲道:「我替你老人家拿罷。」婆子道:「不消。」頭也不回,逕到對門蔣家去了。陳大郎心中暗喜,也收拾銀兩,別了管典的,自回下處。正是:

眼望捷旌旗,耳聽好消息。

睛雲引薛婆上樓,與三巧兒相見了。婆子看那婦人,心下想道:「真天人也!怪不得陳大郎心迷。若我做男子,也要渾了。」當下說道:「老身久聞大娘賢慧,但恨無緣拜識。」三巧兒問道:「你老人家尊性?」婆子道:「老身姓薛。只在這裡東巷住。與大娘也是個鄰里。」三巧兒道:「你方才這些東西,如何不賣?」婆子笑道:「若不賣時,老身又拿出來怎的?只笑那下路客人,空自一表人才,不識貨物。」說罷便去開了箱兒,取出幾件簪珥遞與那婦人看,叫道:「大娘,你道這樣首飾,便工錢也費多少!他們還得忒不像樣,教老身在主人家面前,如何告得許多消乏。」又把幾串珠子提將進來,道:

「這般頭號的貨,他們還做夢哩!」三巧兒問了他討價還價,便道:「真個虧你些兒。」婆子道:「還是大家寶眷,見多識廣,比男子漢眼力倒勝十倍。」三巧兒喚丫鬟看茶。婆子道:「不擾,不擾。老身有件要緊的事,欲往西街走走,遇著這個客人,纏了許多時。正是『買賣不成,耽誤工程』。這箱兒連鎖放在這裡,權煩大娘收拾。老身暫去,少停就來。」說罷便走。

三巧兒叫晴雲送他下樓,出門向西去了。

三巧兒心上愛了這幾件東西,專等婆子到來酬價。一連五日不至。到第六日午後,忽然下一場大雨,雨聲未絕,呯呯的敲門聲響。三巧兒喚丫鬟開看,只見薛婆衣衫半濕,提個破傘進來,口裡道:「晴乾不肯走,直待雨淋頭。」把傘兒放在樓梯邊,走上樓來,萬福道:「大娘,前晚失信了。」三巧兒慌忙答禮道:「這幾日在那裡去了?」婆子道:「小女托賴,新添一個外孫。老身去看看,留住了幾日,今早方回。半路上下起雨來,在一個相識人家借得把傘,又是破的,卻不是晦氣!」三巧兒道:「你老人家幾個兒女?」婆子道:「只一個兒子,完婚過了。女兒倒有四個。這是我第四個了,嫁與徽州朱八朝奉做偏房,就是這北門外開鹽店的。」三巧兒道:

「你老人家女兒多,不把來當事了。本鄉本土,少什麼一夫一婦的,怎捨得與異鄉人做妾?」婆子道:「大娘不知。倒是異鄉人有情懷。雖則偏房,他大娘子只在家裡﹔小女自在店中,呼奴使婢,一般受用。老身每過去時,他當個尊長看待,更不怠慢。如今養了個兒子,愈加好了。」三巧兒道:「也是你老人家造化,嫁得著。」說罷,恰好晴雲取茶上來,兩個吃了。

婆子道:「今日雨天沒事,老身大膽,敢求大娘的首飾一看,看些巧樣兒在肚裡也好。」三巧兒道:「也只是平常生活。你老人家莫笑話。就取一把鑰匙,開了箱籠,陸續搬出許多釵鈿纓絡之類。薛婆看了,誇美不盡,道:「大娘有恁般珍異,把老身這幾件東西看不上眼了。」三巧兒道:「好說,我正要與你老人家請個實價。」婆子道:「娘子是識貨的,何消老身費嘴?」三巧兒把東西檢過,取出薛婆的篾絲箱兒來,放在桌上,將鑰匙遞與婆子道:「你老人家開了,檢看個明白。」婆子道:「大娘忒精細了。」當下開了箱兒,把東西逐件搬出。三巧兒品評價錢,都不甚遠。婆子並不爭論,歡歡喜喜地道:

「恁地便不枉了人。老身就少賺幾貫錢,也是快活的。」三巧兒道:「只是一件:目下湊不起價錢,只是現奉一半。等待我家官人回來,一並清楚。他也只在這幾日回了。」婆子道:

「便遲幾日也不妨事。只是價錢上相讓多了,銀水要足紋的。」

三巧兒道:「這也小事。」便把心愛的幾件首飾及珠子收起,喚晴雲取杯現成酒來,與老人家坐坐。婆子道:「造次如何好攪擾?」三巧兒道:「時常清閒,難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攀話。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,時常過來走走。」婆子道:「多謝大娘錯愛。老身家裡當不過嘈雜,像宅上又忒清閒了。」三巧兒道:

「你兒子做甚生意?」婆子道:「也只是接些珠寶客人。每日的討酒討漿,刮的人不耐煩。老身虧殺各宅門走動,在家時少,還好﹔若只在六尺地上轉,怕不躁死了人。」三巧兒道:「我家與你相近,不耐煩時,就過來閒話。」婆子道:「只不敢頻頻打攪。」三巧兒道:「老人家說那裡話!」

只見兩個丫鬟輪番的走動,擺了兩副杯箸,兩碗臘雞,兩碗臘肉,兩腕鮮魚,連果碟素菜,共一十六個碗。婆子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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