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古奇观(繁体)

第十六卷 風流客苦償風流債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33

風流客苦償風流債

詩云:

李代桃僵,羊易牛死。

世上冤情,最不易理。

話說宋時南安府大庾縣有個吏典黃節,娶妻李四娘。四娘為人心性風月,好結識個把風流子弟,私下往來。向與黃節生下一子,已是三歲了。不肯收心,只是貪淫。一日黃節因有公事,住在衙門中了十來日。四娘與一個不知姓名的姦夫說通了,帶了這三歲兒子,一同逃去。出城門不多路,那兒子見眼前光景生疏,啼哭不止。四娘好生不便,竟把兒子丟棄在草中,自同姦夫去了。

大庾縣中有個手力人李三,到鄉間行公事。才出城門,只聽得草地裡有小兒啼哭之聲,急往前一看,見是一個小兒眠在草裡,擂天倒地價哭。李三看了,心中好生不忍,又不見一個人來睬他,不知父母在那裡去了。李三走去抱扶著他。那小兒半日不見了人,心中虛怯,哭得不耐煩﹔今見個人來偎傍,雖是面生些,也倒忍住了哭,任憑他抱了起來。原來這李三不曾有兒女,看見歡喜,也是合當有事,道是天賜與他小兒,一逕的抱了回家。家人見孩子生得清秀,盡多快活,養在家裡,認做是自家的了。

這邊黃節衙門中出來,回到家裡,只見房闥寂靜,妻子多不見了。駭問鄰舍,多道是押司出去不多日,娘子即抱著小哥不知那裡去了。關得門戶寂悄悄的。我們只道到那裡親眷家去,不曉得備細。黃節情知妻四娘有些毛病的,著了忙,各處親眷家問,並無下落。黃節只得寫下了招子,各處訪尋,情願出十貫錢,做報信的謝禮。一日偶然出城數裡,恰恰經過李三門首。那李三正抱著這拾來的兒子,在那裡與他作耍。

黃節仔細一看,認得是自家的兒子,喝問李三道:「這是我的兒子,你卻如何抱在此間?我家娘子那裡去了?」李三道:

「這兒子吾自在草地上拾來的,那曉得什麼娘子?」黃節道:

「我妻子失去,遍貼招示,誰不知道!今兒子既在你處,必然是你作姦犯科,誘藏了我娘子,有什麼得解說?」李三道:

「我自是拾得的,那知這些事!」黃節扭住李三,叫起屈來。驚動地方鄰里,多走將攏來。黃節告訴其事,眾人道:「李三原不曾有兒子,抱來時節,實是有些來歷不明,卻不知是押司的。」黃節道:「兒子在他處了,還有我娘子不見,是他一同拐了來的。」眾人道:「這個我們不知道。」李三發極道:「我那見什麼娘子?那日草地上,只見得這個孩子在那裡哭,我抱了回家﹔今既是押司的,我認了悔氣,還你罷了,怎的還要賴我什麼娘子!」黃節道:「放你娘的屁,是我賴你,我現有招貼在外的,你這個奸徒,我當官與你說話。」對眾人道:

「有煩列位與我帶一帶,帶到縣裡來。事關著拐騙良家子女,是你地方鄰里的干係,不要走了人!」李三道:「我沒甚欺心事,隨你去見官,自有明白。一世也不走。」黃節隨同了眾人,押了李三,抱了兒子,一直到縣裡來。

黃節寫了紙狀詞,把上項事一一稟告縣官。縣官審問李三。李三隻說:「路遇孩子,抱了歸來是實。並不知別項情由。」

縣官家:「胡說!他家不見了兩個人,一個在你家了,這一個又在那裡?這樣奸詐,不打不招。」遂把李三上起刑法來,打得一佛出世,三佛生天,只不肯招。那縣裡有與黃節的一般吏典二十多個,多護著吏典行裡體面,一齊來跪稟縣官,求他嚴刑根究。縣官又把李三重加敲打,李三當不過,只得屈招道:「因為家中無子,見黃節妻抱了兒子在那裡,把來殺了,盜了他兒子回來﹔今被捉獲,情願就死。」縣官又問:「屍首今何處?」李三道:「恐怕人看見,拋在江中了。」縣官彔了口詞,取了供狀,問成罪名,下在死囚牢中了。吩咐當案孔目,做成招狀,只等寫完文卷,就行解府定奪。孔目又為著黃節,把李三獄情做得沒些漏洞,其時乃是紹興十九年八月二十九日,文卷已完。獄中取出李三解府,系是殺人重犯,上了鐐肘,戴了木枷,跪在庭下,專聽點名起解。忽然陰雲四合,空中雷電交加,李三身上枷扭,盡行脫落。霹靂一聲,掌案孔目震死在堂上。二十多個吏典頭上吏巾,皆被雷風掣去。縣官驚得渾身打顫,須臾性定。叫把孔目身屍驗看,背上有朱紅寫的『李三獄冤』四個篆字。縣官便叫李三問時。李三兀自癡癡地立著,一似失了魂的,聽得呼叫,然後答應出來。縣官問道:「你身上枷扭,適才怎麼樣解了的?」李三道:「小人眼前昏黑,猶如夢裡一般,更不知一些什麼,不曉得身上枷扭怎地脫了?」縣官明知此事有冤,遂問李三道:「你前日孩子,果是怎生的?」李三道:「實實不知誰人遺下,在草地啼哭,小人不忍,抱了回家。至於黃節夫妻之事,小人並不知道,是受刑不過屈招的。」縣官此時又驚又悔道:「今日看起來,果然與你無干。」當時遂把李三釋放。叫黃節與同差人別行尋緝李四娘下落。後來畢竟在別處地方尋獲。方知天下事專在疑似之間,冤枉了人。這個李三若非雷神顯靈,險些兒沒辨白處了。而今說著國朝一個人也為妻子隨人走了,冤屈一個鄰舍往來的,幾乎累死,後來卻得明白,與大庾這件事,有些彷彿。待小子慢慢說來,便知端的。

佳期誤泄桑中約,好事訛牽月下繩。

只解推原平日狀。豈知局外有翻更?

話說北直張家灣有個居民,姓徐名德,本身在城上做長班。有妻莫大姐,生得大有容色,且是興高好酒,醉後就要趁著風勢,撩撥男子漢,說話勾搭。鄰舍有個楊二郎,也是風月場中人,年少風流,閒蕩游耍過日,沒其根基,與莫大姐終日調情,你貪我愛,弄上了手,外邊人無不知道。雖是莫大姐平日也還有個把梯己人往來,總不如與楊二郎過得恩愛。況且徐德在衙門裡走動,常有個月期程,不在家裡。楊二郎一發便當,竟像夫妻一般過日。後來徐德掙得家事從容了,衙門中尋了替身,不消得日日出去,每有時節歇息在家裡。漸漸把楊二郎與莫大姐光景看了些出來。細訪鄰里街坊,也多有三三兩兩說話。徐德一日對莫大姐道:「咱辛辛苦苦了半世,掙得有碗飯吃了,也要裝些體面,不要被外人笑話便好。」莫大姐道:「有什笑話?」徐德道:「鐘不扣不鳴,鼓不打不響﹔欲人不知,莫若不為。你做的事,外邊那一個不說的?你瞞咱則甚!咱叫你今後仔細些罷了。」莫姐被丈夫道著海底眼,雖然撒嬌撒癡,說了幾句支吾門面說話,卻自想平日忒做得滲瀨,曉得瞞不過了,不好十分強辨得,暗地忖道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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