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贤女释嫌许终身 司马良遇险转心亭
上回书咱们正说到,小白猿王环夜上七星山,在西二十五间仓房的翻板内被擒。韩志押着王环,抬起来奔前山走。没想到在内宅的花园,巧遇姑娘爱贤女段银娘。她一听说,这就是镖打自己亲哥段世宝的仇人,亲兄妹能不难过吗?过来拿灯光一照,才知道王环是个年轻的小伙儿。这样,从韩志的手里头要过来,一直把王环搭到自己的闺房,把他绑在椅子上头,细问王环。
王环实话实说:“我王环的父亲,太谷县快手王能王班头,访案在七星山附近。被本山的寨主,霹雳烈火火眼狻猊段国柱,带着巡山寨主杨山、董玉,把我父亲给乱刃分尸了。那时我王环尚在襁褓呀!母亲无力养活我,为此,母亲带着我前去寻死。不想,被我恩师,银面仙猿铁臂昆仑石老侠发现,才将我母子救下。八十岁的老人,呕心沥血,教我王环一身的武艺,十二年卧薪尝胆,也为了给我死去的天伦报仇。父兄之仇,不共戴天,我焉能不报?为此在彩凤山祥云岛刀劈杨山,镖打了段世宝,原为给我死去的天伦报仇。既然被擒,我王环不惜一死!不是说,你们山上若献金牌,必须有我王环这条命顶着,你们才换,现在,我来了。让你的天伦、伯父,把我王环杀了,金牌送往公馆。这是实情。请问你是谁呀?”姑娘听了就一阵发愣,长叹一声,说:“哎哟!我乍一听说,你把我哥哥杀了,我是万分地难过。想不到,你满腹含冤!现在,杀我的兄长,不能埋怨你呀!现在,你王家的人,杀了我段家的人;将来,我段家的人,再杀你王家的人,子子孙孙、辈辈往下传成了世仇,为子孙多留后患,做长辈的可就大不应该,扬汤止沸,不如釜底抽薪!公子,你要问,我是谁?我就是大寨主的侄女,二寨主火眼狻猊段国柱的亲生女,你打死的段世宝,是我的亲兄长。”王环一听,上下打量:“哟!你是段家的姑娘啊?”“不错!咱们应当想个办法,使咱们段、王二姓不但不成仇,将来能化仇敌为朋友,化仇人为亲人。你看这好不好哇?”
王环这么一想:等等吧!这个姑娘长得俊美,她可是我仇家之女呢!看她刚才说这些话的意思,我王环能不明白吗?可有一样,我能跟仇人之女结为秦晋吗?此事万万使不得,即使我乐意,母亲、恩师也不答应。王环想到这里,把脸往下这么一沉说:“姑娘,方才我已经跟你说过,为报父仇,来到七星山。既然被擒,我决不怕死!你不如把我带到前厅,有什么话到那再说。杀剐存留,就任凭他们!”说完了以后,王环不言语了。姑娘脸一红,微有点笑容,说:“王公子,你也不用这么强横。我这里有个条件,要死,要活,由你嘴里说。要死,是很容易的;要活,也不难。”“哼,姑娘,你这叫什么话!什么条件呢?”“你要打算死,我就把你送到前厅去,交给我伯父、父亲,给我三哥报仇。不过,到了前山,二话没有,按照山里的规矩把你推到外头,就杀了。”“我要活呢?”姑娘微然一笑:“你要愿意活?就很容易了!我问问你,你家里头都有什么人呢?”王环一琢磨:来了,是这么回事。“你问我的家里,只有老母在堂,上无三兄,下无四弟。形单影只,我是孤身一人。”姑娘听了脸色绯红,欲言又止。点了点头说:“噢!那么,你订亲了没有呢?”王环很不以为然:“姑娘,我是被擒之人,你问这个何用?”“我有我的心思,刚才的话,你没听明白吗?你应该跟我说实话。”“告诉你吧!只因为家境贫寒,尚未订亲。”姑娘一听到这儿,心里可就乐了:我要跟他成亲,这不就是天生一对,地就一双的美满姻缘呀!时逢恰巧,他又没有订亲。看起来,这是天作之合呀!自己想到这儿,便道:“公子啊!这话我可跟你说,杀了我们本山巡山寨主,追风牡丹杨山,这个仇可不小。你敢到七星山来,是祸由自取呀!我很钦佩你的为人。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,但会文武绝艺。不是我这么大的姑娘不顾廉耻,刚才,我跟你说了,如果段家、王家做成了世仇,子子孙孙,生生杀杀,一代一代,杀起来没完,那么,这就不是祖宗的本意了。所以,我说。扬汤止沸,不如釜底抽薪。我愿意……唉!怎么说呢?”姑娘一背脸,“如果,你要乐意的话,你我年貌相当,不弃蒲柳之姿,情愿侍奉箕帚。有这么句话:坟中有骨是亲戚!如果,我们两家成了亲戚,那么,就不至于再结世仇了吧!”
王环心想:这个女子,当面求亲,真是不顾廉耻呀!有失闺门之礼。可是,我要不应她,恼羞成怒,她还不杀我!不如我应了她,假意诓她,把我解开,设法逃走,再设法盗走金牌。王环把主意拿定,又看了看爱贤女段银娘:“唉!姑娘,说句良心话,姑娘你貌似天仙,文武全材,我真要得你这么个媳妇,这一辈子也没有别的所求了。”段银娘一听,这是夸自己呢!王环又说:“可有一样,没有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我可不敢答应呀!再说,还有你的伯父、你的父母。说真的,我把你们家的少爷段世宝给打死了,即使姑娘你乐意,那么姑娘你的伯父、天伦乐意吗?我看,这个事你还得慎重,跟你的父、伯商量一下吧!再又说回来了,我王环家境贫寒,日无隔宿之粮,你要过了门,能随着我的寡母过日子吗?”段银娘道:“哎!王郎,你这话就错了!嫁鸡随鸡。你家里头穷,我可以多带钱呀!使你们母子能过上比较宽裕一点的日子,这不就行了吗?什么一定要君子安贫哪!”“唉!可是姑娘你竟这么说了,你还没把绑绳给我解开呢!哪能捆着谈论亲事?”姑娘这么一听:“哟!慢待了王郎。”跟着就往前走。小丫鬟机灵,“噔噔噔”跑过来,就要给解绑绳。姑娘拿手一扒拉她:“慢着!男女受授不亲,你懂不懂呀!这个活不是你干的。你赶紧到厨房去,让大师傅做十个八个的精致的菜,我和姑爷一起喝两杯!”小丫鬟答应,如飞而去。心说:哟!这么一会儿,就成了姑爷了。嘿!姑娘亲自把王环解开,用手把王环身上的白灰全都给掸掉。又让另一个小丫鬟,准备一盆洗脸水,让王环洗了洗脸。借着银灯一照,真是容光焕发,更显得英俊。姑娘的眼珠都不错位,越看越喜欢,越看越爱。两个人一前一后,可进了里屋。
小白猿王环,这么一瞧:喝!自己长这么大,也没住过这样的房子,真跟金銮殿似的,陈设不俗啊!靠西山墙,有一张八宝逍遥自在床,大红洋绉的幔帐,黄澄澄赤金如意钩倒挂,绣得百蝠留云的床围子,闪缎褥子,闪缎被子。这个帐顶上,挂着一个大鲜花篮茉莉,晚香玉扑鼻喷香。一个个大箱子,哎哟!足有四五个,顶天立地摞着。再有,梳妆台、穿衣镜,没有一样不是讲究的。王环上了脚踏,坐在床沿上,马上有小丫鬟把茶泡好端来。床上放着一个小桌,段银娘让王环收上腿去坐在里边,脸冲南。姑娘也收上脚去坐在南边,脸冲着北。就隔一个小桌,两个人喝着茶。王环把自己的经过从头至尾,都说完了。姑娘也把自己的事情说了:“不瞒你说,王郎呀!我想,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止住咱们两家的世仇。不然的话,那是没有办法的!王郎,你出身名门,是石老侠的弟子。可是,我家呢?是占山为王,落草为寇的。如果妾身愿随君去,不知道你老母亲那方面意下如何?”王环一听这丫头想得周到:“啊!姑娘,这个你放心!到了时候,我可以把你领到家中,拜见老母。老母一看你相貌娇艳,也没有不乐意的。再不成我给老母磕头央告,老母一定能成全我们!”说着话,酒菜摆上来。姑娘亲自给斟酒布菜啊。
王环这么一想:我要把她给灌醉了,然后,我把刀、镖拿起来,我一走了之。
不然,我诓过刀、镖来把她杀了,我再上前山,好在他家是我家正式的仇人。
这时候,王环就一个劲地劝姑娘的酒,越喝越多,两人的话,也越说越近乎。
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,猛然间,外间屋有人说话:“半夜三更的,你跟哪个男的在说话呀?”“唰”一挑帘子,段银娘不由得就回过身来,王环也抬头瞧见了:借着灯光一照,是一个俊美如花的少妇,身形苗条,体态轻盈。
常言说:男子俏一身皂,女子俏一身孝。这位少妇穿着一身重孝,更显得俊俏。正是墨粉蝶段世宝之妻陈月娥。原来姑娘劝三嫂子回去,陈月娥怎么也睡不着。独对孤灯,潸然下泪。自己哭了半天,又一想丈夫已经死去不能复生,怎么着我也得打起精神来,抚养我这个孩子呀!银娘妹妹知道到这里来劝我,大嫂二嫂人家就不来。一来隔着一层,二来没有那么深的感情。我也睡不了觉,不如到妹妹房中再说会儿话,熬到困了,回来再睡。陈月娥想到这,就站起来去了。没想到来到妹妹的当院,就听见屋里头又说又笑。心里就想:你是没出闺阁的十九岁的大闺女,深夜里,你在闺房当中跟一个男的又说又笑,这像话吗?再说你哥哥刚死两天,尸骨尚且未寒,你跟人家又说又笑,好像你们家没死人一样,与礼不合。这样,陈月娥就过来说话了:“妹妹,你招待谁呢?”见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儿,长得很俊,风流潇洒,倜傥不群,不觉一愣。“妹妹,这是谁呀?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?又说又笑,挺大的一个姑娘,你就不知羞耻?”“三嫂子,咱们姐儿俩最好。你来了,我就跟你说说吧!你要问这是谁?小妹已经把终身大事,许配于他。就是他在彩凤山祥云岛,刀劈了巡山寨主杨山,镖打我的三哥、您的丈夫段世宝。他就叫小白猿王环。王郎啊!你赶紧见过三嫂子!”
没等王环见礼呢,陈月娥就把脸沉下来了:“妹妹,你真乃大胆!大伯父和公公钻木取火、轧沙求油,寻打仇人王环,为给你哥哥报仇雪恨。这王环,既然是飞蛾投火,自寻死路,来到咱们山中,你就应当仗大义,为兄长报仇。把这个人送到前山,亲手交与伯父、公公,任凭伯父、公公把他处治!开膛摘心,给你兄长祭灵!这才是你做妹妹的道理。怎么你无缘无故,私定终身!恬不知耻!置兄长的深仇大恨于不顾,你丢尽了我段家的脸面!”银娘听完了,可不大乐意了:“三嫂子,你这人好糊涂呀!我怎能无缘无故嫁与仇人呢?你问问王郎,人家是无缘无故地杀人吗?他和三哥有什么仇?三哥和他房不连檐,地不连边,素不相识。为什么两人动手?三哥叫他杀了,祸因结在老一辈人的身上。当初,我的天伦、你的公公,带着董玉,在山下遇见王郎的父亲、太谷县的班头快手王能,无缘无故,不问青红皂白把人家乱刃分尸,这你知道吗?那个时候,王郎的母亲,抱着王郎一起寻死,被小王家砣银面仙猿铁臂昆仑石老侠看见,救了他们母子。石老侠教给王郎本事,卧薪尝胆,艺业学成,在彩凤山给自己的天伦报仇。三嫂子,你知道吗?人家王郎为他父亲报仇。当年你的公公、我的父亲,又为给谁报仇?杀了人家王郎之父。嫂子!事遇反诸己。不管什么事出来,先得问问自家,自家乐意不乐意啊!你怎么过来就说王郎,要杀我三哥呢?我听了王郎为报父仇,含辛茹苦实非不容易,我敬他一片孝心!而且,又是一位将门之后,石老侠的弟子,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。为这个,我才把终身大事许配给王郎。坟中有骨是亲戚!今后,也不会再有杀人流血的事情发生了。你说,我怎么不对呢?”
陈月娥听完以后,把脸沉着,用手点指:“妹妹呀妹妹!你还跟我强词夺理!不管是怎么回事,也应当把他交到前山,任凭伯父、公公做主。哪怕伯父、公公认为这人好,把你终身大事许配于他,我决不多说!走吧,你跟我上前山吧!”说着,拉着姑娘就要走。
段银娘的功夫比陈氏强,并不怕她。段银娘把脸往下沉,道:“我可告诉你了嫂子!咱们姐儿俩的感情不错。谁要打算破坏我的婚姻,拦阻这件事,别说是你,就是前厅的二老来了,我可野麦子——不分垄,酸枣眼青红不分!依我说,你赶紧走!”陈月娥见银娘破被窝——不赁,喝道:“走!你认打,认罚?”“认打怎么样?认罚怎么样?”“任打,我拉着你们两人到前山,让二老把你们两人全杀了,让你们结个鬼缘。”“噢!要认罚呢?”一说到认罚陈月娥面泛红云,脸儿“唿”地一下就红了:“妹妹,你要认罚,嫂子我说一件事,你听听:你三哥已然死了,嫂子我今年二十三岁呀!哎呀!棒打鸳鸯两分离呀!试问问,我这后半生又怎么能活下去。我看,我和王郎两人倒很般配,你不如把王郎让给我,我和王郎结为夫妻。妹妹,你是个姑娘,而且有一身好本事,长得俊美,玉洁冰清,你要择夫事主儿,不乏其人呀!你要打算嫁人,什么好样的,你都嫁得着!比王环好的,俊的都能。我就不然了!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“哎哟!”段银娘一听,我长这么大,也没听说过这事,跑这跟我争爷儿们来了!这像话吗?王环一听,嘿!两位先争上了,你们知道我乐意不乐意呀!他也不言语,坐山观虎斗。“嫂子,嫂子!你说的这叫什么话,真是衣冠的禽兽!你怎么不知羞耻!我哥哥段世宝死后这才三天呀!尸骨尚且未寒,你就惦念着改嫁!再说,你还有孩子呢?那五岁的黑儿怎么办呢?”“哟!”陈月娥一晃娇躯,花容失色。一提到孩子了,她把牙一咬:“好吧!”看了王环一眼,转身形就出去了,脚底下用力“沙沙沙”,一直来到自己的房内。
挑帘栊进去,小黑儿正在床上睡呢,睡得很香。就在这床边上,排山的柱子上,挂着一把轧把翘尖厚背雁瓴刀,这是陈氏三少奶奶自己用的刀。她一伸手够着刀把,一顶崩簧,“嚓楞楞楞”把刀就亮将出来,准备杀了段银娘,带上孩子嫁给王环。但是,她这一拉尖刀,把黑儿给震醒了,也许是尿憋的,他爬起身子就站了起来。见他妈就在眼前头站着,喊道:“妈!我要撒尿。”说完了,他就往下迈步。陈月娥怕自己的孩子从床上一脚登空摔下来,就往前一接。哎呀!坏了,这孩子往下一扑,这刀也到了,“扑哧”一下,正扑在这刀尖上,扎个正着。小黑儿“哎哟”一声惨叫,当时,死于非命。陈月娥撒手扔刀,当下跟疯了一样,往前一扑,就扑到血泊之中,双手紧紧地把黑儿抱住了,哭得死去活来,落泪如雨,抖肺搜肠一声高一声,摄人心胆。没有几天的工夫,丈夫也没有了!儿子也没有了!心疼难忍。一咬牙,伸手攥起刀来,就像凶神附体一个样,把孩子一挟,朝姑娘段银娘的房中奔去。
段银娘一看陈月娥气喘吁吁进来,忙问:“哎哟,三嫂子,你疯了!”
陈月娥一身的鲜血,把孩子往床边上一放,道:“银娘啊!银娘,我把孩子杀了!”段银娘一看,“哟!千顷地一根苗,你把我们小黑儿给杀了!”段银娘眼含着痛泪,打床上蹦下来,伸手抄刀,大骂:“贱人,我要你的命!”
陈月娥也豁上了,道:“丫头小贱人,你给我出来!”两人一前一后纵出北房,来到院中。王环一想:借这机会我跑得啦!于是一拔腰下了地,来到外间屋,把刀佩好,把镖也带好,挑帘栊出来,站在台阶上观看。陈月娥的功夫也很不错呢!段银娘扑身过去,往前一抢身,左手一晃面门,刀走缠头裹脑,“唰”地一下,就奔陈月娥的腰际来了。陈月娥往下一矮身,“金牛拱地”,缩颈藏头一躲,刀走扫堂。段银娘脚尖一点地,长腰起来,两个人双刀并举,当场动手就打上了。王环站这儿瞧着,嘿!这大武戏可有点意思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