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候家人很忙碌,出来进去穿梭似的,也没注意。爷儿五个一直来到庙后边,炳南干什么来啦?倒不是为了打人,他想这左臂刀没人会呀,这老头是谁呢?他急于知道究竟,所以才来。上了土坡,小翠商量着说:“姑父,您们在这儿等着,我去诓他。”杨小翠到庙墙切近,探头儿往后院一看,这小孩儿正练刀,抬头就看见小翠了,喊道:“小辈,你们真不知羞耻,又来捣乱,捉住你绝不轻饶!”小翠一瞪眼,“你敢出来吗?咱们再试试。”这小孩儿拧腰就蹿出来:“哪里走。”小翠一招手:“这边来。”撒腿往西跑。
后边这孩子也追下来。炳南一看:“那不是个孩子吗?哪里是老头儿啊!”
九龄一吐舌头:“他刚刮的脸吧。”洪老英雄这个气呀!一见这个小孩儿心里一阵难过,这个孩子的长像,好象跟自己小时候差不离,如果不是大水降临,我的儿子也有这么大啦!洪炳南刚要说话,那孩子拉出刀来就瞪眼道:“你这么大的年纪,也这样无知,助纣为虐!亮你的兵刃,咱们比试比试。”
炳南公一看这孩子拿刀的架式与自己一样,心想我看看他的招数,是谁家子弟?他也一伸手,“呛亮亮”,拉出宝刀,这个小孩儿也怔啦,怎么这老头也会左臂刀?想着,往前一凑步,用刀照定炳南右肋便扎。炳南往下一矮身,躲右步往右甩脸,这手叫“铁牛犁地”,鼻子尖儿真快擦地了。左手刀扭小孩儿的腿腕儿,小孩当然要蹦起身来。洪炳南的招儿鬼没神出,他收右腿,左手刀用了一招叫“巧摘天边月”,刀尖儿正扫在这小孩儿的耳垂儿上,老英雄绝无伤孩子的心,当刀尖儿沾上耳垂儿,一个绿豆粒大的血珠儿就出来啦。这时老英雄已看到这小孩的左耳下有两个小字“玉耳”。炳南公赶忙抽刀还鞘。
正在这时,顺庙墙从南往北,有人念佛:“南无阿弥陀佛,洪施主,千万别伤此子,贫僧来也。”这孩子一看和尚,自己又吃了亏,“哇”的一下就哭啦。和尚把孩子搂在怀中,十分疼爱。炳南一看是自己的一个朋友,名唤普妙。这个人专门配一种放火的药,作为暗器使用,当场动手之际,把药弹在对方身上,立刻起火,十分厉害。他有个外号:神行赛罗宣,这个人的脚快,罗宣是火神爷的名字。普妙原来是个俗家,名叫宋远志,有个外号:神得狸子,是个不齿于人类的坏贼,杀害少妇长女不计其数。到三十多岁啦,他坐定了一想: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的男儿,十月怀胎,父母生养,羊羔跪乳,马不欺母,难道说自己就不如禽兽吗?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哇,我十年来胡作非为,害了多少姑娘媳妇!我应该悬崖勒马,放下屠刀。
他把牙一咬,夜行衣一烧,投奔了这火神庙的方丈,只说家贫向佛,愿意皈依三宝。方丈给他剃发为僧,赐名普妙,教他参禅打座,焚香念经。但普妙坐下闭上眼睛后,怎能息心静虑呢?被自己害死的那些姑娘媳妇,都呈现在眼前。普妙买了两口短刀,放在自己的左右,只要闭上眼睛刚一想过去的事,随手拿刀照头上“嘣”就是一刀,血刷的流下来:“弥陀佛,弥陀佛。”刚一想过去的事,“嘣”又是一刀,血往下流,口诵佛号。砍得脑袋伤疤太多,又砍身上。三年光景,从头到腿都砍到啦,这一身的伤疤,没法救了。老方丈圆寂,普师父升了首座。
普妙早就认识炳南,愿学左臂刀,洪利婉言谢绝。所以普妙最后决定要偷他的招数,每天在篱笆外面,一点声息没有,费了几年的工夫才把这左手刀全部偷会。洪炳南离家出走,当杨氏安人生这孩子的时候到了满月,特请普师父来,给孩子刺了玉耳二字,并且拜了师,普师父每到年节都要来看望玉耳母子。万万没想到玉耳到三岁上,正值伏汛季节,连连下雨。这天天已经快黑啦,杨氏安人用一个大木盆放好水,给孩子脱光正要洗澡,天崩地裂一声响,把杨氏安人给震昏过去。等安人醒过来,大水就到了。“哗”,这水就把木盆冲起来,哭声喊声,都被大水淹没了。
在沅江下游有个大村子叫洪家堡,有个老员外名叫洪方。他家大业大,骡马成群,米粮成囤,是个大财主。两口子跟前一个儿子,叫洪华,六岁上在门口玩耍,被歹人拐骗,十年之久,音信皆无,开始还贴告白,派人寻找,后来也就不了了之。这次沅江决口,老员外洪方起来点上灯笼,叫管家邢善随着自己带着十几名家人,来到村外堤埝上,本村连男带女,都点着灯,掘土搬石,加固堤坝。哎呀,往前一看一片汪洋。救人的救人,捞物的捞物,顺水漂来的东西太多啦。邢善远远地看见一个木盆:“员外爷,您看那是什么?”灯笼挑起,洪老员外马上派人下水接上来。等把木盆拖到岸边一看,是个小小子,洪员外大喜过望,把孩子抱回家去,擦干净给穿上衣服。见这孩子左耳下有两个字:玉耳,所以就叫玉耳,夫妻甚是疼爱。老员外做六十大寿,孩子都八岁啦。有个婆子不留神碎了一个碗,老安人说了她几句,这婆子一生气,把事情都告诉了玉耳。这孩子很知礼,很有心,拜完寿没有起来。老员外心疼,用手相搀:“儿啊,起来吧。”玉耳磕头:“爹爹,孩儿问您一句话行吗?”“儿啊,有话就说吧。”“孩儿我是您的嫡亲之子吗?”
老员外当时就没说上话来。玉耳流下了眼泪:“爹娘啊,养育之恩,孩儿我一定答报,您也应该告诉我的来历,以便认祖归宗啊!”可这个事老员外说不上来呀!正在为难之际,家人进来:“启禀员外爷,火神庙的普妙方丈来拜见。”洪老员外借着这个机会来到前厅。神行赛罗宣普妙自从柴禾口闹大水之后,各处寻找杨氏安人和玉耳,怎奈黄鹤无音,一晃五年。今年想起到洪方府上拜寿来啦,二位落座献茶,普妙一看洪方有些不高兴,问:“洪施主,您今天是大喜的日子,寿诞之期,怎么有些不高兴啊?”洪方长叹一口气道:“唉,普师父不是外人,我因为这个儿子,有点难心的事。”普妙一怔:“洪员外,您儿子十年前不是被拐了吗?怎么又有儿子啦?”老员外摇摇头,从头至尾叙说一番。普妙念佛:“弥陀佛,洪员外,您把小公子请出来,贫僧看看。”洪方立刻派人把玉耳叫出来。普师父一眼就看出来了,这玉耳当时虽说三岁,这时也好像看着普妙眼熟。老员外叫玉耳上前拜见。普妙把孩子拉过来一看,非常高兴:“弥陀佛,洪施主,此子乃左臂神刀洪炳南之子,这玉耳两字,乃是贫僧在他周岁之时,他母亲请我所刺,并且拜在贫僧名下为徒。大水来临之时,我曾走遍柴禾口,杳无下落,算来已经五年啦。老员外本是慈善之家,理应叫他认祖归宗才是。”洪方二目发直,一语不发。玉耳跪在洪员外的面前:“爹爹,您这救命之恩,养育之德,孩儿终身不忘,儿愿随师父去寻找天伦母亲,请爹爹原谅。”老员外落泪如雨:“孩儿,你放心,为父一定叫你随师前往。来,你随父到后面拜见你母亲,说清此事。”爷俩到后院,玉耳给洪老安人磕头,自有一番惜别之情。老员外跟普妙师父说:“玉耳随您前往,年供柴,月供米,此子一切花费,均有老夫承担。”回到火神庙,普师父说:“你现在是练功夫的时候,当年我偷学你父亲的左臂刀,现在我落叶归根再传你。”玉耳盘腰窝腿,普妙拳脚兵刃一齐教。
光阴似箭,日月如流,眨眼间达十年之久,普妙把放火的本领也尽情传授,起名儿叫左臂花刀小火神。小香、小翠几次搅闹都被玉耳打跑,这回遇见洪利,才刺破玉耳的耳垂儿。这时普妙赶到:“弥陀佛,洪施主。”洪老英雄一看:“普师父,是您哪!”“哈哈哈,嫡亲之子,就在眼前,还不相认,等待何时?”“这是我儿玉耳?”“然也。”“哎呀,儿啊!”洪利见子思妻,眼前一发黑,“扑通”,当时昏死过去。玉耳一听,嚎啕痛哭:“爹爹呀!”踉踉跄跄跑过来,跪在埃尘,伸手抱住烘炳南,把头扎在怀里:“老爹爹呀,苦命的孩儿玉耳今天才能见到您老人家一面。”小香、小翠也知道是表弟啦,过来把玉耳抱住也痛哭流涕。九龄、司马良直劝,普师父一个劲的念佛。洪炳南擦干眼泪,捧着孩子的头,仔细看这两个字。普妙说:“洪施主,我看先到小僧庙中稍微休息一下,叙一叙离别之情吧。”洪利点头。
大家一齐来到山门,往里走直奔禅堂,普师父把偷学左臂刀、刺字、巧遇、传艺,以及玉耳被洪方巧救都说了。洪利泣不成声。普师父叫玉耳给父亲磕头,小香、小翠、九龄、司马良也都过来各叙前情。炳南公带玉耳跪在普妙的面前:“若非普师父搭救,我洪利便成了千古罪人。隆恩厚谊,生当陨首,死当结草哇!”普妙扶起来道:“弥陀佛,总算贫僧与施主有香火之缘,只是尊夫人这多年来,杳无音信。我想吉人自有天相,将来一定一家团聚。既是杨府上还有宾朋,玉耳收拾一下物件,随父去吧。”玉耳擦着眼泪:“师父。”说完跪下,一阵悲伤。普师父一笑:“孩子,离合聚散,人之常情,你又何必难过?为师我的门户不响,孩子你将来若想名扬武林,就必须另投师门。”玉耳答应。洪利抱拳:“普师父,我孩子的舅父家里来了侯、童二侠,还有王爷,咱们一同前往吧,不然的话,王爷知道你的见义勇为,古道热肠,也要派人来请。”普妙也换了件僧袍,大家离庙来到杨府。
王爷一见这五个孩子,一个赛一个,非常喜欢。又细问了玉耳学艺的事情,这五个孩子形影不离,王爷一看这样,便说:“哎,你们五个结成盟兄弟,今后在江湖上也有照应。”王爷的提醒儿,老人们都乐意,一叙年龄,司马良行大,往下夏九龄、杨小香、杨小翠、洪玉耳。王爷高兴:“来,我给你们举香。”请来三义玛儿(三义玛儿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),摆好香蜡,王爷烧香,五个孩子磕头,然后挨着给长辈行了礼。
热闹了两天,海川几次要走,都被挽留住。洪炳南一看不行,便道:“这样吧,王爷,二位侠客爷,此去顺沅江往西南约一百多里,有个三义庄,我当年离家去广东,正巧投宿在三义庄。当初叫二老庄,后来结交了我,才改为三义庄。这庄后街有两家,一个叫神刀红眉叟郑奎郑天雄,一个叫铁戟将高林高元甫,他们是我的两个拜弟。你们爷几个去他们那里,我在家中安置安置,随后再去,他们小弟兄不是又能多在一起几天吗?”侯老侠一听很好,当时告辞,杨万春拿出黄金百两,给王爷他们做路费,王爷叫九龄放在小包袱里,众人便上路去了。
走了两天到了已分时,眼前一个大村镇,进到正街东口,有一块路石,上边有字:三义庄。他们来到十字街路北,有五间门脸儿,三层楼的一个大饭馆儿,黑匾金字:望友楼。伙计挑帘子:“爷台,里边请吧。”爷儿八位进来之后,顺楼梯来到二层楼。这个饭馆儿,好像四合院儿,当中有院落,周围都是楼,搭着硬架儿天棚,他们顺着走廊往后楼走,进来一瞧,后窗户全开着,明窗净几。王爷到后窗户往外看,后边是一条大街,对着饭馆,并排三所大瓦房,门窗户壁全一样,都带花园儿,只是当中这所的大门关闭上锁,左右两所大门开着。王爷看着出神,心想:这是怎么回事呢?后边有人说话:“爷台,您看这房子有些特殊吧?”吓了王爷一跳。王爷一看,就是刚才在门口让座儿的那位。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我姓王行二,穷人家没学名,不过侍候人的,嘴头就要甜,说出话来您爱听,我外号叫巧嘴八哥儿。”王爷这个乐!王爷问王二:“后街三座瓦房一草一木都同一样式,为什么当中锁门哪?我想可能是亲弟兄三个,大哥不在家,两兄弟为了友爱,不敢住在当中,富而好礼,古有铭言。一定是这么回事吧?”王二把头一摇:“爷台,您真圣明,不过全像您说的也就不足为奇了。这三所房子不是一个姓,是异姓兄弟。我们这镇甸,后改为三义庄了,就因为这个。两位老东家一位姓郑,一位姓高,虽说是异姓兄弟,确比亲弟兄还亲哪!这话说起来有二十来年啦,有一位洪利老英雄到此拜望,虽然萍水相逢,真是一见如故。
老哥仨情投意合,一定要结为兄弟,这样才把村子改为三义庄。老哥俩拿出钱来,先破后立,盖了这么三所房。两位东家和洪员外商量,要亲自去柴禾口把盟嫂接到这里来住,因为洪员外的家境并不富余。可洪员外说:“这么点儿事,又何必亲自前往哪!等我回家后,就把妻儿接来,到那个时候你们还能见不着吗?’两位东家也不敢深说,这洪员外就从三义庄走啦。哪知道这一走就毫无音信了。两家人盼星星,盼月亮,盼了一天又一天,盼了多少个春夏秋冬!老哥俩不能等了,准备车辆人马去往柴禾口,等到了西湖城,哎呀,爷台,您猜怎么样?村民皆被大水冲走。老哥俩悲痛万分,回来之后,才把当中大门锁上,每天派下人收拾打扫,完毕之后就关门。老哥俩开的这饭馆——望友楼。这是盼望朋友的意思。老弟兄俩思念兄长的时候,必到望友楼来。要说交朋友,说什么羊左之交、管鲍之好、桃园三义、雷陈之风,小子我全没看见,只有我们东家,我亲眼看见啦!”王二不愧是巧嘴八哥儿,这片话连侯老侠、海川听得都津津有味,五小也都怔啦,玉耳的眼泪流下来。
王二说看也是眼睛发红:“爷台,东家原来是我侍候,老弟兄准在您站着的这个地方,望着大门落泪。见房屋如见友,爷台您看脚下都是湿的,那是多年的思兄泪呀。窗台上光亮光亮,那是东家用手抚摸的痕迹。”王爷问:“王二,你说了半天,你认识左臂神刀洪炳南吗?”“不认识,净听说啦。”“那好,我来给你介绍一下,玉耳过来。”玉耳赶紧走过去。王爷介绍道:“他就是你提到的洪炳南之子左臂花刀小火神洪玉耳。”王二又惊又喜:“您是我家少爷?”“不错,正是洪玉耳。我奉父亲之命,前来给叔父请安,家父不久即至,有劳你代为回禀。”“哟!真是少爷呀?王二给少爷磕头,恕过小子不知,实在怠慢。”玉耳伸手搀扶:“王二,你快去禀告两家叔父,玉耳在此恭候啦。”王二一听,撒腿就跑,一直来到后街东道这所大房子,进大门直奔客厅。神刀红眉叟郑奎、铁戟将高林哥两个正在客厅喝茶哪。王二跑了进来,气喘吁吁道:“两位老员外爷,大喜啦。”“什么大喜?”“洪少爷来了,在后楼,还有好些朋友哪!”“啊!”真是意外之喜,老哥俩往外跑,与玉耳见面相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