避严亲畏罪走他乡 入深山穷途遇剑客
何人引我染风尘?荏苒韶光年旬五!衣冠颠倒辱为荣,放浪形骸玷曾祖。都门赤子不堪言,风流乞丐甜中苦。破衣如绣胜锦团,淡饭饔飧充肠肚。口似悬河若水流,心同宝鉴如案牍。文惊四座吾说评,点缀八方皆仰俯。鼓舌摇唇论盛衰,贬佞褒忠谈今古。舌笔之业乐如何?脱去褴衫更黼黻!
鄙人流寓津埠二十馀载,栖身评书界内,言讲《雍正剑侠图》一书,多蒙各界欢迎,甚为抱歉!菲劣之材,何敢现丑报端?今蒙本报相聘,不揣冒昧,特奉原书以供阅者。然将来首尾不接之处,所在不免,尚祈诸君原谅见教是幸。
是书以武侠之技,提倡武术之精神。内中医卜星相、三教九流、各色言情、孝悌忠信、礼义廉耻、风花雪月、怪力乱神,由浅入深,无奇不有,是为长篇小说之目的。
此书始于满清康熙五十四年,终于雍正。由紫气东来,临九朝八帝(按满清乃十帝,何言九朝八帝?由顺治、康熙、雍正、乾隆、嘉庆、道光、咸丰、同治、光绪、宣统,惟光绪承继同治。自古有承继,未有继中之继。因童谣云“八辈五,没根基”。其言已验,因逊位焉。)皆称明君。惟康熙年间,普通小说最多。雍正结交剑侠,岂无知者?按原书,当雍正继位,康熙敕封十四太子允禔.雍正乃四太子,圣讳胤祯,当时为熙圣主所不齿,因结交侠客,后文方有二老盗宝匣于乾清殿,删改圣旨,雍正方有九五之尊。此乃是书之大旨。
开书若由雍正讲演起来,岂不唐突。那末应由何处而起呢?单言一农人,此人家住哪里,姓字名谁?众公少安勿躁,且听我慢慢的道来。
在北京京南霸州城南童家村,姓童名林,表字海川,年方一十八岁,相貌魁梧,秉性刚直,纯厚敦笃。生平有一样古怪的性格,不诺寡信。或有人失信于他,绝不与交。惟有粗糙过猛,是其劣也。家有严父童怀,慈母杨氏。
外有叔伯兄弟童缓,因无所依,遂一处同居。家住东村口第一门,房数椽连场隔院,良田五十余亩,虽非富户,然亦称小康,虽不是诗书门第,总算勤俭人家。一家四口,颇称相得。外有长工、月工。
是年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兵归甲库,马放南山,海晏河清,万民乐业。
要是在村庄上,无非是农务,春种秋收,提篮撒种,半年忙,半年闲,庄稼勤务。顶到春种秋收,青年子弟,在家无事,各家恐其效尤,差不离各村,均要请武术教习,令其习练。单说童家村,请了一位教师,沧州人,姓李名直,外号人称弹腿李,就在本场院练习,童林也在其内,练习弹腿,并有青年子弟二十余人。不过就是六合刀、六合大枪,均都是花拳等类,没有真实的硬功。惟有弹腿,是这一位李教师的专门。这个弹腿呢,分为六家师。何为六家呢?分串拳门弹腿,化拳门弹腿,回回门占四家弹腿,共分为六家师。
此是少林的绝艺,按僧道俗共为六家。《拳经》有云:“南京到北京,弹腿出于教门中。清真正教实授传,留下弹腿十趟拳”。故六家中为回回弹腿最好,故《拳经》上有歌词为证:名师授我十趟拳,术理无穷妙无边:头趟顺步单鞭式,二趟十字奔脚尖,三趟披盖夜行临,四趟称抹步斜纤,五趟力要猛,六趟防腿式单看,七趟双看多急快,八趟须还腿相连,九趟连环须捧索,十趟见弹复周全。后人休笑式法单,拳到临时多机变。
此为回回十趟弹腿。少林弹腿十二趟,即和尚弹腿。道教为串拳弹腿,此为弹腿之根基。为何将弹腿言之凿凿呢?凡练武术,各种拳脚,是皆由弹腿而起。童林乃书中之主角,此谓初蒙之始,故巧遇李直,得弹腿之精华,后遇剑客,方能一学而成。
天天聚练,无奈好事多磨,不料李教师家里来了一封家信,家内有紧要的事务,只得回归家内。这场子一散,各家子弟均都效尤。惟有童林,不肯将工夫丢失,仍然每日照常用功,二五更的功夫,仍是不搁。好在家中诸事,自有老父照管。清晨在场院练完,必要出东村口,绕北村口,进西村口,回归家内。及至回到家中,早饭已然做熟。因为乡下的饭,做的最早,每天家常的饭,不过就是玉面饽饽、熬小米粥,吃完了也就无事可做。这一日,起晚了一点,将功夫练完,只得到村外边去闲溜一趟,进西村口。在北面有三间更房,这三间房子是村中公共所立,专办一切善举及青苗会等等的事情。
村子里打更的,在内居住。所有本村闲散的人、年老的人,无事聚坐闲谈,时常斗纸牌,无非是解闷,也没有多大输赢。(谁说“斗个纸牌,也在书内吗?”若不因此,童林好好的日月,岂能逃亡在外,巧遇剑客?这正是书中紧要的关键。)童林进了西村口,看见更房里面,有不少人在内聚谈,童林也时常在里闲坐。今天正走到外面,众人看见童林走来,内中有一个,姓刘名禄,论来是童林长辈。童林寻常和睦乡里,亲近四邻,人缘最大,都爱惜童林纯厚。这位刘爷往里相让道:“海川,少见哪,因为什么总不到这里头坐?”童林含笑回答:“家事太忙,您一向可好?”说着进了更房,一同落坐。刘爷首先含笑开言,叫道:“海川,你是个没事的人,我们几位今天也闲暇,我们要商量斗个小牌,你来正好,咱们解解闷。”童林未及回答,旁边一个答道:“要是斗牌,可是有我。”童林观看,心中有些个不悦。怎么呢?这个人的品行不好,乃市井无赖,是在村中过阔了的家当,没有不怕他的。因为什么呢?
此人姓王,排行在三,小名叫狗儿,外号叫青草蛇。这小子,在村子里边无恶不作。何为叫无恶不作呢?终日里,在庄子里假充光棍,与人拍头抹血,欺负老实人,踹寡妇门,跟未弥月的孩子打架,能打个十个八个的。打疯狗,骂傻子,这还不要紧。你要是得罪了他,赶到青庄稼正长成了的时候,他夜间跑到你的庄稼地里去。高粱将要收成的时候,他把高粱穗,都给你弄了下来,扔到地下。要不然,玉米长成,他全给掰了下来,扔那么一地。他也不要,他是成心祸害人。这还不算,等到秋收冬藏,粮食入囤,柴草上垛,夜里给你弄把火。他那个胎子,身量不高,横下却有。一身蓝布裤褂,白袜子,穿一双踢死牛的洒鞋。这个脑袋的造像,四六旋不出个球来。两道小眉毛,再配一双狗眼,一嘴的食火,两个兔子的耳朵。还是真蛮横。打遍了街,骂遍了巷,单打单斗,还是真打不过他。真要能打他,打轻了他不怕,打重了还得料理他。贫寒之家,惹不起他,真有势力之家,好鞋不踏臭狗屎,没有那么大的工夫理他。
童林是何等的人物,岂能看得上他!又不好得罪他,常言有云:能得罪君子,不得罪小人。(那位说,“你们说书的,怎么那么嘴损?”不是要褒忠贬佞么?若非此人,童林岂能惹滔天之祸。)童林笑道:“三哥,您若愿意斗,让您!我还是真没有工夫。”青草蛇一听,把眼那么一翻,嘴一咧,道:“嘿!海川,你不斗牌,你是多心我。”童林赶紧含笑道:“三哥,您愿意斗,我还喜欢和您来。没有您我还不来。”王三冷笑道:“是呀,那么咱们四位都是谁?”刘爷答言道:“有张二爷,咱们四家不好吗?”张二爷道:“咱们把前后窗户满都摘下来,过堂风凉快。”大家说道:“对。”王三道:“海川,你上炕里边去,靠着窗台面向北。”海川笑道:“就是我年轻,焉能那样子呢?”大家说:“不可拘束。”“那么我就斗胆依从了。”
“张二爷在东面,刘爷在西面,我老王坐在炕边向南。咱们牌呢?”大家拿过牌来,放好了牌垫,把牌放在当中。王三说道:“海川,你先抢牌。”童林微笑,“我若先抢,我可就是头牌。”“哪有那么放的呢?你抢。”童林果然伸手翻牌,却是九万,“怎么样?是我头牌”。大家言道:“你真有头牌的命儿。”于是这四位就斗起牌来。
唯有这个耍钱哪,最品人的性情,要不耍钱怎么能有赌品呢。刘爷、童林,倒是随便一斗,无非是解闷。惟有这个王三,素来他的品行就不端,顶到耍上钱哪,那就不问可知啦。丑态百出,不是摔牌,就是骂街,真可称得起:手握多张,如擎团扇,左觑人而右顾己,真是望穿鬼子之睛,费尽魍魉之技,非得把小鬼的能耐拿了出来,方才能赢钱。他原本没有多少钱,坐下他就想赢,输了他就要滚赌,找碴打架。这个耍钱场呢,原有这个毛病:谁不会来、谁不能赌,谁准赢钱。可巧三家输,就是童林一家赢,真是钱奔大堆。哈哈,就是童林不会赌,就是他赢。这位王三爷,真是水吊子坐在烟筒上,怎么讲呢?就是他没开和(hú)。他看了看自己钱哪,只剩下三文钱,手里这把牌不和,底下的钱真不够输的。看手中牌,非叫七万不和。因为什么呢?六万、八万手里头的张儿,是腰里插枪,独叫七万,方能满牌。他看了看牌地上的乱牌,已经有了三张七万,那一张七万,还不定在谁的手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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