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典

卷一百七十

更新时间:2021-04-09 11:25:23

  刑法八

  宽恕(殷 汉 后汉 宋 大唐)

  汤出野,见张网四面者,汤曰:“嘻!尽之矣。”乃去其三面,祝曰:“欲左,左;欲右,右。不用命,入吾网。”诸侯闻之曰:“汤德至矣!及禽兽。”乃叛桀而归汤。

  汉文帝二年,制曰:“今法有诽谤訞言之罪,是使众臣不敢尽情,而上无由闻过失也。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?其除之!人或咒诅上,以相约而后相谩,(谩,欺也。初为要约,共行咒诅,后相欺诳,中道而止,无实事。)吏以为大逆,其有他言,吏又以为诽谤。此细人之愚,无知抵死。自今有犯此者,勿听治。”时将相皆旧功臣,少文多质,惩秦恶政,务在宽厚,耻言人过。化行天下,告讦之俗易。(讦,面相斥罪也。)吏安其官,人乐其业,风流笃厚,禁网疏阔。文帝选张释之为廷尉,罪疑者予民,(从轻断之。)是以刑罚大省,至於断狱四百,(谓普天之下重罪者。)有刑措之风。感齐女子淳于缇萦言,除肉刑。(具肉刑议。)

  景帝之初,制曰:“孝文皇帝除诽谤,去肉刑宫刑,罪人不孥,德侔天地。然加笞与重罪无异,(重罪,谓死刑。)幸而不死,不可为人。(谓不能自起居。)其定律:笞五百曰三百,笞三百曰二百。”犹尚不全。”自今吏及诸有秩,受其官属所监、所行、所将,(行谓按察也,音下更反。)其与饮食计偿费,勿论”。(计所费而偿其直,勿论罪。)罢磔曰弃市。(先是,诸死刑皆磔之於市,今罢之,若妖逆则磔之,磔,谓张其尸也。其刑具刑制上篇。)

  宣帝制曰:“自今子首匿父母,妻匿夫,孙匿大父母,皆勿论。(凡首匿者,言为谋首而藏罪人。)其父母匿子,夫匿妻,大父匿孙,罪殊死,皆上请廷尉以闻。”

  元帝柔仁好儒,见宣帝多用文法吏,以刑名绳下,(刘向别录云,申子学号刑名。刑名者,以名责实,尊君卑臣,崇上抑下。宣帝好观其君臣篇。绳谓弹治。)大臣杨惲、盖宽饶等坐刺讥语而诛。尝侍燕从容言:”陛下持刑太深,宜用儒生。”宣帝作色曰:“汉家自有制度,本以霸王道杂之。奈何纯任德教,用周政乎!(姬周之政。)且俗儒不达时宜,好是古非今,使人眩於名实,(眩,乱视。)不知所守,何足委任。”乃叹曰:“乱我家者,太子也!”及即位,下诏曰:“法令者,欲其难犯而易避也。今律令烦多,自典文者不能分明,而欲罗元元之不逮,岂刑中之意哉!其议律令可蠲除轻减。”

  成帝河平中,诏曰:“甫刑云:'五刑之属三千,大辟之罚其属二百。'(甫刑,即周书吕刑也。初为吕侯,号曰吕刑,后改为甫侯,故又称甫刑。)今大辟之刑千有馀条,律令烦多,百有馀万言,奇请他比,日以益滋。(奇请,谓常文之外,主者别有所请以定罪也。他比,谓引他类以比附之,稍增律条也。奇,居宜反。)其与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博士及明习律令者,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,令较然易知,条奏。”有司无仲山甫将明之材,(自有司以下,史家之言。诗大雅之言,王有诰命,即仲山甫将之;国有不善事,则仲山甫明之也。将,行也。)不能因时广宣主恩,建立明制,但钩摭微细,毛举数事,以塞诏而已。(毛举,言举毫毛之事。塞,当也。)是以大议不立。议者或曰,法难数变,此庸人不达,疑塞理道者也。(塞,谓不通。)

  班固曰:“自建武、永平,人亦新免兵革之祸,有乐生之虑,与高、惠之间同,而政在抑强扶弱,朝无威福之臣,邑无豪桀之侠。以口率计,断狱少於成、哀之间什八,可谓清矣。(十少其八。)然而未能称意比崇於古者,以其疾未尽除,而刑本不正也。”

  后汉章帝初,尚书陈宠上疏曰:“今断狱者急於篣格酷烈之痛,执宪者繁於诋欺放滥之文,或因公行私,以逞威福。”帝纳宠言,每事务於宽厚。其后遂诏有司,绝钻钻诸惨酷之科,(说文曰:“钻,铁鋷也。”其炎反。鋷音陟叶反。钻,膑刑,谓钻去膑骨也。)解妖恶之禁,除文致之请谳五十馀事。(文致,谓前人无罪,文饰致於法中。)是后人俗和平,屡有嘉瑞。初,宠曾祖父咸,成、哀閒以律令为尚书,平帝时,王莽篡位,父子相与归乡里,闭门不出入,乃收藏其家律令书文,皆壁藏之。咸性仁恕,常戒子孙曰:”为人议法,当依於轻,虽有百金之利,慎无与人重比。”故世谓陈氏持法宽平也。元和三年,廷尉郭躬家世掌法,务在宽平,决狱断刑多依矜每附经典,事从轻恕,活者甚众。宠复钩校律令条法,溢於甫刑者除之,(钩,犹动也,音工侯反。溢,出也。)曰:“臣闻礼经三百,威仪三千,(礼记曰:“礼经三百,曲礼三千。”郑玄注曰:”礼篇多亡,本数未闻。”)故甫刑大辟二百,五刑之属三千。礼之所去,刑之所取,(去礼之人,刑以加之,故曰取也。)失礼则入刑,相为表里者也。今律令,死刑六百一十,耐罪千六百九十八,(耐者,轻刑之名。)赎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,溢於甫刑者千九百八十九,其四百一十大辟,千五百耐罪,七十九赎罪。汉兴以来,三百二年,宪令稍增,科条无限。又律有三家,其说各异。宜令三公、廷尉平定律令,应经合义者,可使大辟二百,耐罪、赎罪二千八百,并合为三千,悉删除其馀,令与礼相应,以易万人视听,以致刑措之美,传之无穷。”会宠得罪,遂罢。

  宋文帝元嘉中,王弘为卫将军,辅政,上疏曰:“同伍犯法,无士人不罪之科,然每至诘谪,辄有请诉。若常垂恩宥,即法废不行;依事纠责,则物以为苦。谓宜更其制,使得优苦之衷。又主守偷五匹,常偷四十匹,并加大辟,议者咸以为重。宜进主守偷十匹,常偷五十匹死,四十匹降以补兵。既得小宽人命,亦足以为惩戒。”从之。

  大唐高祖初至京师,革隋峻法,约为十二条,杀人、劫盗、背军、叛逆者死,馀并蠲除之。及受禅,诏宰相刘文静因开皇律令而损益之,尽删大业苛惨之法,制五十三条,务存宽简,以便於时。

  及太宗初,令公卿更议绞刑之属五十条,免死,唯断其右趾,应死者多蒙全活。太宗寻又矜其受刑之苦,谓萧瑀曰:“前代不行肉刑久矣,今断人右趾,念其受痛,意甚不忍。”瑀曰:“古之肉刑,乃死刑之外。陛下於死刑之内,降从断趾,便是以生易死,足为宽法。”上曰:“朕意以为如此,故欲行之。又有上书言此非便,公可更思之。”其后,蜀王府法曹参军裴弘献上疏驳律,遂令参掌删改之。於是与房玄龄等建议,以为古肉刑既废,制为死、流、徒、杖、笞凡五等,以备五刑,今复设刖足,是为六刑。减死意在於宽,加刑又如烦峻。与八座定议奏闻。於是又除断趾法,改为加役流三千里,居作二年。殿中监卢宽持私药入尚食厨,所司议当重刑。上曰:“衹是错误不解。”遂赦之。二年三月,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,上览焉。问曰:“其閒罪亦有情可矜,何容皆以律断?”对曰:“原情宥罪,非臣下所敢。”上谓侍臣曰:“古人云:'鬻棺之家,欲岁之疫。'匪欲害於人,利於棺售故耳。今法司覆理一狱,必求深刻,欲成其考。今作何法,得使平允?”王珪奏曰:“但选良善平恕人,断狱允当者,赏之,即奸伪自息。”上曰:“古者断狱,必讯於三槐九棘之官。今三公九卿,即其职也。自今大辟罪,皆令中书、门下四品以上及尚书议之。”后大理引囚过,次到岐州刺史郑善果。上谓演曰:“如郑善果等,官位不卑,纵令犯罪,不可与诸囚同例。自今三品以上犯罪,不须将身过朝堂听进止。”又旧条,兄弟分后,荫不相及,连坐俱死,祖孙配没。会有同州人房强,弟任统军於岷州,以谋反伏诛,强当从坐。太宗尝录囚徒,悯其将死,为之动容,顾谓侍臣曰:”刑典仍用,盖风化未洽之咎。愚人何罪,而肆重刑乎?用刑之道,当审事理之轻重,然后加之以刑罚。何有不察其本而一概加诛,非所以恤刑重人命也。然反逆有二:一为兴师动众,二为恶言犯法。轻重有差,而连坐皆死,岂朕情之所安哉!”更令百僚详议。於是玄龄等复定议曰:“按礼,孙为王父尸;按令,祖有荫孙之义。然则祖孙亲重,兄弟属轻。应重反流,合轻翻死,据礼论情,深为未惬。今定律:祖孙与兄弟缘坐,俱配没。其以恶言犯法不能为害者,情状稍轻,兄弟免死,配流为允。”从之。自是比古死刑,殆除其半。据隋代旧律,减大辟入流者九十二条,减流入徒者七十一条。其当徒之法,唯夺一官。除名之人,仍同士伍。凡削苛去惨、变重为轻者,不可胜纪。又制:“在京见禁囚,刑部每月一奏。从立春至秋分,不得奏决死刑。其大祭祀及致斋日、朔望、上下弦、二十四气、雨未晴、夜未明、断屠日月及假日,并不得奏决死刑。”因大理丞张蕴古、交州都督卢祖尚并以忤旨诛斩,帝寻追悔,遂下制,凡决死刑,虽令即杀,二日中五覆奏,下诸州三覆奏。(初,河内人李好德风疾瞀乱,有妖妄之言,诏大理丞张蕴古按其事。蕴古奏好德颠病有徵,法不当坐。理书侍御史权万纪劾蕴古贯属相州,好德兄厚德为其刺史,情在阿纵。又,卢祖尚固辞交州。并处斩。既而悔之,遂有此制。)上又曰:”古之行刑,君为彻乐减膳。朕廷无恒设之乐,莫知何彻,然对食即不啖酒肉。自今以后,令尚食相知,刑人日勿进酒肉。内教坊及太常,并宜停教。曹司断狱,多据律令,虽情在可矜,而不敢违法,守文定罪,或恐有冤。自今门下覆理,有据法合死而情在可宥者,宜录状奏。”自是全活者甚众。其五覆奏,决以前一日一覆奏,决日又三覆奏。唯犯恶逆者,一覆而已。著之於令。四年十一月,制:“决罪人不得鞭背。”(太宗以暇日开明堂图,见五藏之系,咸附背脊,乃叹曰:”夫箠者,刑之最轻者也。死者,生之至重者也。岂容犯最轻之刑而或致死?自古帝王不悟,不亦悲夫!”即日遂有此制。)六年十二月,上亲录囚徒,放死罪三百九十人归於家,令明年秋来就刑。其后,应期毕至,诏悉原之。

  高宗即位,遵贞观故事,务在恤刑。尝问大理卿唐临在狱系囚之数,临对曰:“见囚五十馀人,唯二人合死。”上以囚数全少,甚喜也。总章二年五月,上以常法外先决杖一百者,多致殒毙,乃下诏曰:“别令於律外决杖一百者,前后总五十九条,内有盗窃及蠹害尤甚者。今量留十二条,自馀四十七条,并宜停废。”

  武太后长寿三年五月敕:“贬降官并令於朝堂谢之,仍容三五日装束。至任日,不得别摄馀州县官,亦不得通计前后劳考。”

  开元十年六月敕:“自今以后,准格敕应合决杖人,若有便流移左贬之色,杖讫,许一月内将息,然后发遣。其缘恶逆、指斥乘舆者,临时发遣。”二十五年,刑部断狱,天下死罪唯有五十八人。大理少卿徐峤上言:“大理狱院,由来相传杀气太盛,鸟雀不栖,至是有鹊巢其树。”於是百僚上表贺,以为几至刑措。天宝元年二月敕:“官吏准律应犯枉法赃十五匹合绞者,自今以后,特加至二十匹。仍即编诸格律,著自不刊。”六载正月敕:“自今以后,所断绞、斩刑者,宜削除此条,仍令法官约近例,详定处分。”

  论曰:圣唐刑名,极於轻简。太宗文皇帝降隋氏大辟刑百六十三条入流、入徒免死,其下递减唯轻。开辟以来,未有斯比。如罪恶既著,制命已行,爱惜人命,务在哀矜,临於剿绝,仍令数覆。获罪自然引分,万姓由是归仁,感兹煦妪,藏於骨体。虽武太后革命二纪,安禄山倾陷两京,西戎侵轶,贼泚窃发,皇舆巡狩,宇内忧虞,亿兆同心,妖氛旋廓,刑轻故也。国家仁深德厚,固可侔於尧舜,夏殷以降,无足徵矣。

  囚系(夏 殷 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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