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(繁体)

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

更新时间:2021-03-16 17:16:30

這書雖說是種消閒筆墨,無當小文,也要小小有些章法。

譬如畫家畫樹,本榦枝節,次第穿插,佈置了當,仍須絢染烘托一番,才有生趣。如書中的安水心、佟儒人,其本也;安龍媒、金玉姊妹,其榦也,皆正文也。鄧家父女、張老夫妻、佟舅太太諸人,其枝節也,皆旁文也。這班人自開卷第一回直寫到上回,才算一一的穿插佈置妥貼,自然還須加一番烘托絢染,才完得這一篇造因結果的文章。這個因原從安水心先生身上造來,這個果一定還向安水心先生身上結去。這回書便要表到安老爺。

卻說安老爺自從那年中了進士,用了個榜下知縣,這其間過了三個年頭,經了無限滄桑,費了無限周折,直到今日,才把那些離離奇奇的事撥弄清楚,得個心靜身閒,理會到自己身上的正務。理會到此,第一件關心的,便是公子的功名。

這日正遇無事,便要當面囑咐他一番,再給他定出個功課來,好叫他依課程功準備來年鄉試。當下叫一聲「玉格」,見公子不在跟前,便合太太道:「太太,你看玉格這孩子近來竟慌得有些外務了。這幾天只一叫他總不見他在這裡,難道一個成人的人了,還只管終日猥獕在自己屋裡不成?」

列公,你看,安水心先生這幾句說話,聽去未免覺得在兒子跟前有些督責過嚴。為人子者,冬溫夏清,昏定晨省,出入扶持,請席請衽,也有個一定的儀節。難道拉屎撒尿的工夫也不容他,叫他沒日夜的寸步不離左右不成?卻不知這安老爺另有一段說不出來的心事。原來他因為自己辛苦一生,遭際不遇,此番回家,早打了個再不出山的主意。看了看這個兒子還可以造就,便想要指著這個兒子身上出一出自己一肚皮的骯髒氣。也深愁他天分過高,未免聰明有餘,沉著不足。

又恰恰的在個「有妻子則慕妻子」的時候,一時兩美並收,難保不為著「翠帷錦帳兩佳人」,誤了他「玉堂金馬三學士。」

老爺此時正在滿腔的詩禮庭訓,待教導兒子一番,不想叫了一聲,偏偏的不見公子「趨而過庭」。便覺得有些拂意。

太太見老爺提著公子不大歡喜,才待著人去叫他,又慮到倘他果然猥獕在自己屋裡,一時找了來,正觸在老爺氣頭兒上,難免受場申飭,只說了句:「他方才還在這裡來著,此時想是作甚麼去了。」他老夫妻一邊教,一邊養,卻都是疼兒子的一番苦心。不想他老夫妻這番苦心,偶然閒中一問一答,恰恰的被一個旁不相干的有心人聽見了,倒著實的在那裡關切,正暗合了「朝中有人好作官」的那句俗話。

「朝中有人好作官」這句話,列公切莫把他誤認作植黨營私一邊去。你只看朝廷上那班大小臣工,若果然人人心裡都是一團人情天理,凡是國家利弊所在,彼此痛癢相關,大臣有個聞見,便訓誡屬官;末吏有個知識,便規諫上憲,一堂和氣,大法小廉,不但省了深宮無限宵旰之勞,暗中還成全了多少人才,培植了多少元氣!你道這話與這段書甚麼相干?

從來說家國一體,地雖不同,理則一也。不信,你只看安家那個得用的大丫頭長姐兒。

卻說這日當安老爺、安太太說話的時節,那長姐兒正在一旁伺候。他聽得老爺、太太這番話,一時便想到生怕老爺為著大爺動氣,太太看著大爺心疼;大爺受了老爺的教導,臉上下不來,看著太太的憐惜,心裡過不去;兩位奶奶既不敢勸老爺,又不好求太太,更不便當著人周旋大爺。「這個當兒,像我這個樣兒的受恩深重,要不拿出個天良來多句話兒,人家主兒不是花著錢糧米白養活奴才嗎?」想到這裡,他便搭讪著過來,看了看唾沫盒兒得汕了,便拿上唾沫盒兒,一溜煙出了上屋後門,繞到大爺的後窗戶跟前,悄悄的叫了聲「大奶奶」,又問道:「大爺在屋裡沒有?」

張金鳳正在那裡給公公做年下戴的帽頭兒片兒,何小姐這些細針線雖來不及,近來也頗動個針線,在那裡學著給婆婆作豎領兒。這個當兒,針是弄丟了一枚了,線是揪折了兩條了。他姊妹正在一頭說笑,一頭作活,聽得是長姐兒的聲音,便問說:「是長姐姐嗎?大爺沒在屋裡,你進來坐坐兒不則?」他道:「奴才不進去了。老爺那裡嗔著大爺總不在跟前兒呢,得虧太太給遮掩過去了。大爺上那兒去了?二位奶奶打發個人兒告訴一聲兒去罷,不然,二位奶奶就上去答應一聲兒。」他說完了,便踅身去汕了那個唾沫盒兒,照舊回到上房來伺候。金、玉姊妹兩個便也放下活計,到公婆跟前來。

太太見了他倆個,便問:「玉格竟在家裡作甚麼呢?」何小姐答道:「沒在屋裡。」安老爺便皺眉蹙眼的問道:「那裡去了?」何小姐答道:「只怕在書房裡呢罷。」安老爺道:「那書房自從騰給鄧九公住了,這一向那些書還不曾歸著清楚,亂騰騰的,他一個人紮在那裡作甚麼?」何小姐道:「早收拾出來了。從九公沒走的時候他就說:『等這位老人家走後,騰出地方兒來,我可得靜一靜兒了。』及至送了九公回來,連第二天也等不得,換上衣裳,就帶著小子們收拾了半夜。」

安老爺聽到這句,便有些色霽。何小姐又搭讪著往下說道:「媳婦們還笑他說:『何必忙在這一刻?』他說:『你們不懂。自從父親出去這蕩,不曾成得名,不曾立得業,倒吃了許多辛苦,賠了若干銀錢。通共算起來,這一蕩不是去作官,竟是為了你我三個人了。如今不是容易才完了你我的事,難道你我作兒女的還忍得看著老人家再去苦掙了來養活你我不成?所以我忙著收拾出書房來,從明日起,便要先合你兩個告一年半的假。』」

安太太道:「怎嗎呀?又怎麼不零不搭的單告一年半的假呢?」張姑娘接口道:「媳婦們也是這等問他,他說:『這一年半裡頭,除了父母安膳之外,你兩個的事,甚麼也不用來攪我。外面的一切酒席應酬,我打算可辭就辭,可躲就躲。便是在家,我也一口酒不喝。且盡這一年半的工夫,打疊精神,認真用用功,先把那舉人進士弄到手裡,請二位老人家喜歡喜歡再講。』」安老爺冷笑道:「他有多大的學力福命,敢說這等狂妄的滿話!」安太太道:「這可就叫作『小馬兒乍嫌路窄』了!」

何小姐又接著陪笑道:「婆婆只這等說,還沒見他說這話的時候大媽媽似的那個樣兒呢,盤著腿兒,繃著臉兒,下巴頦兒底下又沒甚麼,可盡著伸著三個指頭在那兒綹鬍子似的不住手的綹。媳婦們兩個只說了句『功也得用,公婆跟前可也得想著常來伺候伺候』,只這句,就教導起來了,問著媳婦們說:『要你兩個作甚麼的?此後我在書房裡,父母跟前正要你兩個隨時替我留心。便是你兩個也難得患難裡結成因緣,彼此一同侍奉二位老人家。凡家裡的大小事兒,正該趁這年紀學著作起來,也好省一省母親的精神心力。倘然父母有甚麼要使換我的去處,你們卻不可拘泥我這話,只管著人告訴我去。』說的媳婦們像倆傻子,又像倆三歲的孩子,又不好笑他,只好聽一句答應他一句。此時公公要有甚麼話吩咐他,媳婦叫人書房裡叫去。」

安老爺方才問這話的時節,本是一臉的怒容,及至聽了兩個媳婦這段話,知道這個兒子不但能夠不為情慾所累,並且還能體貼出自己這番苦心來,不禁喜出望外,說道:「不信我們這個傻哥兒竟有這股子橫勁!」張姑娘也陪笑道:「自那天說了這話,天天兒比個走遠道兒的還忙呢。等不到天大亮就起來,慌著忙著漱漱口洗洗臉就走,連個辮子也等不及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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