荡寇志(繁体)

第一百二十回

更新时间:2021-03-16 17:05:37

原來那汪家世代書香,名門舊族。這汪學士便是方才說過的戊子科舉人、曹州府游幕的,端的是個不凡之輩。後來家遭顛沛,有學問者盡不永年,剩了一班無賴子弟,專門嫖賭吃著,偏偏永遠不死。汪學士已故,遺下少年妻室,便叫做汪恭人。這汪恭人也是名門淑女,不幸青年早寡,矢志守節,端的有膽有識,才德兼全。自從丈夫亡故之後,大遭這班無賴之擾,汪恭人卻從從容容,困人佈置,無不得宜。若要問他這地圖從何而來,這事卻久遠了。

原來這梁山,宋江未至之前,先有晁蓋;晁蓋未到之時,乃有王倫;王倫未來之日,這梁山原是一片清平世界,熙?乾坤。裡面說不盡那清泉碧澗,怪石奇峰,暮靄朝雲,春光秋色,端的一座好山水。那汪學士在日,素有山水癖,時常縱游梁山。又請了一位有名丹青先生,畫了數十幅,裱成冊頁,藏在家中。但有一層,凡畫家寫山水,每要就自己的佈置,雖復盡態極妙,卻與真地形大同小異。況且汪學士所圖,不過擇其丘壑最好的畫了些,也不是梁山全圖。那滑書辦所曉得的,就是此圖。若將此圖獻與徐槐,只好持去拓大了,張屏掛壁,何補實用?反不如須知冊中地圖,還有三分真形。看官不要心慌,卻好那汪學士有個朋友,與汪學士最知已,又同有山水癖,他卻將梁山景致用西洋畫法畫出。原來這西洋畫法,寫山水最得真形,一草一木,一坡一塘,尺寸遠近,分毫不爽。更兼這個朋友最高興畫山水,竟將梁山泊前後、左右、裡外、正面、背面、側面,一一畫出,共計圖六百三十餘幅。汪學士也愛他的圖,借來觀看,不料借來不上半年,那朋友亡故了。汪學士想倩工臨摹好,再將原圖還他的兒子,不料因循耽擱了一年有餘,他兒子又死了。那家無人,此圖無從歸還。又未幾而汪學士亦故,此圖落在汪恭人手裡。此時王倫已據水泊,汪恭人曉得此圖大有用處,便什襲珍藏。那班無賴子弟弄得嫖賭精空,起心此圖,想賺去賣了,陶成幾個嫖賭本錢,向汪恭人來聒噪,汪恭人只說已還了那友家了。無賴曉得恭人收藏,又詐稱那友家有人來取,汪恭人只托故不與。後來糾纏不清,吃汪恭人結實發揮了一頓,從此無人敢來問了。年復一年,此圖依然無恙。

這日恭人閒坐內室,忽見蒼頭進來報道:「本縣徐太爺親自到門拜望。」汪恭人道:「奇了,我家雖是鄉紳,現已無人做官,久不與當道來往。既如此,且去擋駕,改日差人謝步罷。」蒼頭出去稟覆訖。徐槐回署,見徐和道:「汪宅惟內眷,宜其不見。但我此次往拜,亦明知其不見,不過我先盡敬賢之禮。我想青娘姪女頗有才智,可教他去往見罷。」徐和稱是。徐槐進內與青娘說了,青娘領諾,並道:「這汪家原與我有親。叔叔所說這位汪恭人,姪女深知他才智過人。姪女此去,不但求圖,兼可與他面商一切也。」徐槐甚喜。

到了次日,青娘乘輿逕往汪府。蒼頭報入裡面道:「今日徐小姐來拜會也。」汪恭人想了一想,點頭會意,便教請進來。青娘進來,汪恭人出堂迎接,一見青娘便道:「我道是那位徐小姐,原來就是顏大娘,一向久別了。」青娘道:「正是,少來奉候。」當時邀進內室,遜坐敘茶。汪恭人道:「寒家自先夫去世,祚薄門衰,既無叔伯,終鮮兄弟,又乏子嗣,是以當路貴人,久不來往。乃荷令叔大人,玉趾降臨。寒家托在治下,只好求父師官長,俯恕失禮之罪。」青娘道:「何敢!家叔前次造府,一則仰慕家聲,二則亦有所求。」汪恭人道:「令叔征討狂賊,威震人衰,雖深閨亦有所聞。今日小姐親來,願請其詳。」青娘遂將臨訓盧俊義、斬秦明的話,一一說了,並道:「這斬秦明的顏樹德,便是舍姪。那年身罹冤屈,深賴汪大兄出力救拔,今日果真不負知己。」汪恭人道:「小姐眼力亦端的不差。那年令叔溶夫信到時,先夫見吾嫂求救此人,如此其急,便料到此公必是大器,所以有當於小姐青睞也。如今令叔父台榮臨此地,首斬巨寇,威名震動。但賊人根本未拔,經此一跌,必然盛怒而來,想父台必有備禦之奇策。以愚婦人之見,似宜乘此直搗巢穴,方為上策。」青娘道:「家叔奉訪,正為此也。欲搗賊巢,必須先明地利,聞府上有梁山極准輿圖,故來求賜一觀。」汪恭人微笑道:「寒家卻有輿圖,只是用時尚須斟酌。令叔既是當道英雄,此圖當以奉獻。」

言談間,僕婦擺上酒飯。恭人遜坐道:「千里遠親,便膳相留,殊嫌簡慢。」青娘謙謝就坐。坐間,汪恭人問青娘道:「鎮撫將軍賈夫人,賢嫂可曉得否?」青娘道:「不錯。這賈夫人便是張將軍的夫人。這張將軍那年做兗州總管時,其少君有病,曾請家叔溶夫去診視。據家叔轉來說起,他少君之症係是虛弱,家叔用三錢人參,這張將軍畏懼不敢用,家叔亦見機辭退。家叔又言,這位將軍懦弱偷安,恐非將才。又說聞知他的夫人賢明才智,卻是個女中丈夫。今恭人曉得他端的何如?」汪恭人道:「這賈夫人便是我的表姐。幼時與他同居盆桓,端的見識非常,他母家童僕使令不下百餘人,他一見便辨賢奸,日後無不應驗。自從嫁了這張將軍,卻似風凰配燕雀。如今張將軍漸有贏病,即使不病亦無能為。這賈夫人掌握兵權,凡有兵將調遣,盡出其手。今日我所以提及此者,為令叔獻條愚策也。」青娘喜問何策,汪恭人道:「此刻賊人吃令叔斬其上將,來春必然傾寨報仇,其銳不可當。愚意欲修書致賈夫人,托其提兵坐鎮梁山後路,賊人自不敢輕動了。」青娘大喜,稱謝道:「得恭人如此設策,家叔尚有何憂。」當下談說十分投契。青娘道:「恭人情與我等同係女流,不然豈非國家柱石。」

酒膳畢,又談說些事務,青娘便請輿圖一看。恭人應諾,又道:「舍間圖有兩本,一本乃畫家山水,無補實用,我將那西洋畫圖取出來。」說罷進內室去。良久,同僕婦捧出一個錦包,放在當廳桌上,打開來與青娘看,乃是六本冊頁。青娘翻開看時,果是西洋畫式的山水。青娘看了一回,心中躊躇起來,暗忖道:「此圖有一層不合用。」便問道:「恭人,此圖地形雖細,卻是太平時山水之形,無賊人盤踞之狀。如此山中,刻下未知設關隘否?彼山中,刻下未知設炮台否?圖中皆無之,恐於攻取情形未合,怎好?」汪恭人道:「這卻不難,只須令叔大人捉幾名小賊,赦其不死,誘之以恩,脅之以威,令其將山寨中現設之關隘,就圖中一一指出。又須分作兩三賊,各開指認,如彼此稍有不符,即便斬首。如此,則賊人盤踞之真形勢,瞭如指掌矣。」青娘大喜道:「恭人真高見也。」當時將冊頁疊好,錦袱包了,放在上首琴桌上。又坐了談說一回,青娘起來道擾謝教,攜圖告辭。汪恭人送出中庭,青娘又拜托。「致賈夫人之信,望作速為妙。」汪恭人應諾,青娘升輿而去。

不說汪恭人仍回內室,且說徐青娘回署。入內,徐槐問何如。青娘一面說,一面將圖呈上,徐和亦入內共看。看了一回,只見徐槐忽縐眉道:「此圖尚有一層不合用。」青娘道:「叔叔敢是為圖中沒有關隘守備情形,這卻不難。」便將汪恭人捉賊指認的話說了。徐槐道:「不但為此,這圖中並不注明道里丈尺,更兼他是洋畫,遠近闊狹,大有伸縮,又不可用方格硬取,如何是好?」徐和亦沉吟了一回,道:「有了。長兒知勾股之法,可作速寫信到高平山去叫他來,他定算得出。」青娘道:「正是,不錯。」徐和當時便寫起信來。尚未寫完,忽報長生自高乎山來也。徐和詫異道:「他來何事?」徐槐叫請進來。長生入內,一一拜見了,命坐。長生開言道:「前日陳通一太夫子來家,說為父親選得一個修道的大機緣,擇於下月可行。因父親不在家,太夫子便去了,說再過半個月又來,故此孩兒特來告知。」徐和道:「這卻失候了。」便對徐槐道:「既如此,愚兄明日告辭回家,靜候老師。」長生道:「父親何須汲汲,太夫子說過半個月再來,此刻緩緩動身回去,儘夠哩。」徐和點頭,便對長生道:「你恰來得湊巧,替虎叔叔效一微勞。」長生問何事,徐槐將梁山輿圖,須算道里的話說了,並道:「正欲寫信來邀賢姪,賢姪恰自來,真天賜其便也。」長生請看圖,徐槐便將那冊頁交他看了。長生道:「這事容易,小姪可效微勞。」徐槐甚喜,當日款留酒飯,不必細表。

次日,長生將那洋畫中道里遠近,一一算明瞭。徐槐便命就監中取出那審別脅從,未曾斬決的賊,叫上來指認畫圖。不日將那梁山前前後後,裡裡外外,所有關門營寨,炮台燉煌,一一指出。竟將宋江嚴密盤踞之所,顯而登之几案之上。眾人皆喜,徐和道:「吾弟得此真圖,破賊必矣。家中老師旬日將來,兄深恐又致失候,就此告辭。」徐槐知留不住,遂命治酒相餞,又談說了一夜,並厚贈金銀以助修道之資。次早,徐和別了虎林、夫人及青娘,又辭別了任森、顏樹德諸人,率同長生起行,回高平山。徐和遇著了陳通一,受了妙訣,安插了家眷,便同陳通一入山去了。

且說徐槐送別了徐和回署來,接到朝廷恩旨:徐槐著超升曹州府知府,加總管銜,得調動全曹兵馬,仍駐紮鄆城;任森、顏樹德均授游擊。原來徐槐破賊事,賀安撫奏入朝廷。張叔夜在朝,一見此奏,便力保徐槐宜付重任,故有此旨。徐槐奉旨謝恩,對任森等喜色道:「這遭賊人無奈我何了!曹州兵馬經張公訓練極精,今番歸我調用,是我又添勁旅數萬也,何敵不克,何攻不破。」任森、顏樹德、韋揚隱、李宗湯皆大喜。徐槐接曹州知府印,委推官代行事務,自己駐紮鄆城,便日日操演人馬。按下慢表。

且說盧俊義自導龍岡敗回,身中六箭,流血滿身,眾頭領保著了,率領敗兵逃回山寨,口裡不住的說道:「不料這點點知縣,有如此利害!秦明兄弟又吃壞了,怎好,怎好?」侍從人上來拔箭卸甲。眾頭領都要興兵報仇,盧俊義道:「目今天氣嚴寒,我又傷重,動撢不得,且待來春,定當傾寨之兵,對付那廝。」說未了,那去泰安的差人持了宋江回文轉來。原來宋江還不曉得徐太爺的利害,所以信內只說:「區區縣官有何伎倆,盧兄弟太把細了。目下曹州情形何如,可圖則速圖之。賢弟如顧忌鄆城,不妨遣將先圍鄆城,大軍直趨曹州。」云云。盧俊義看罷歎道:「公明哥哥兀自不嘗著酸辣哩。刻下這鄆城不知怎生對付,還想什麼曹州!」便教蕭讓寫起一封告敗文書,差人齎送到泰安去。忽報:「神行太保戴院長到了。」只因這一來,有分教:湖泊填平,驚倒堂堂頭領;雄關擊破,追回赫赫軍師。畢竟戴宗到來說什麼話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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