荡寇志(繁体)

第一百十九回

更新时间:2021-03-16 17:05:36

徐虎林臨訓玉麒麟 顏務滋力斬霹靂火

話說山東曹州府鄆城縣,於重和元年八月間新換一位知縣。你道這知縣是誰?就是在東京時,指使任森、顏務滋,收復元陽谷的虎林徐槐。原來徐槐自上京投供之後,不上一二月,適值山東省請揀發知縣十員以供委用,吏部即將應選人員內遴選引見,天子挑得十員發往山東,徐槐在內。當時束裝起行,任森、顏樹德、李宗湯、韋揚隱都願追隨同行,徐槐甚喜,便一同出京。到了山東都省,已是五月天氣,劉彬已考終正寢,賀太平坐升山東安撫使。當時徐槐參見了賀太平。賀太平一見徐槐,便曉得徐槐才能不凡,便委了一起差使,又委署了一次事,適逢鄆城縣出缺。當時鄆城縣係調缺,而通省縣官因此地境下大盜盤踞,公務掣肘,人人畏惡此缺,若果要調,都願告病。上憲正在無計,早驚動了這個有作有為的徐虎林,因他也是應補之員,進稟見上司,請補此缺。賀太平頷首許可,惟徐槐係未經實任之員,即補是缺,與例稍有未符,因援人地實在相需之例,專折奏聞。

徐槐退歸公館,任森等聞知此事,都有難色。原來梁山泊一區地界,乃是三府二州四縣交轄之地:其東面是濟寧州該管,前傳施耐庵已交代過;還有正東一面,是克州府讓上縣該管;東北是東平州該管;正北是東昌府壽張縣該管;西北是范縣該管;惟有西、南兩面最當衝要,偏落在曹州府鄆城縣管下。此時曹州府知府張叔夜,因蔡京對頭已死,種師道極力保舉,已奉旨復還禮部侍郎原秩,進京供職。兩個兒子伯奮、仲熊也隨同進京。金成英升京畿東城兵馬指揮使,楊騰蛟升京畿兵馬都監,曹府城中虛無人材。任森因鄆城地小,曹府無援,是以驚疑,便勸徐槐不可輕肩此任。徐槐笑道:「吾求此任,正為此耳。賊心不忘曹州,其不敢舉動者,畏張公也。張公去而賊人肆然無忌矣!從此捲去曹州,南則渡黃河到寧陵,西則剪開州向陳留。雲統制、陳總管兩路銳師,都阻絕在東方,不能呼應。此地若無人出身犯難以作砥柱,東京未可知矣。」任森、顏樹德、李宗湯、韋揚隱聽了,都精神奮發起來道:「老師既有此志,我等無不效力。」徐槐甚喜。

不上一月,朝廷降旨,允准賀太平所奏,徐槐著授鄆城縣知縣。時已八月,徐槐稟辭了賀安撫及各上憲,帶了任森、顏樹德、李宗湯、韋揚隱赴鄆城縣上任,接理印務。當案書辦滑中正,呈送須知各冊,並面稟梁山向有免征一項。原來宋江自嘯聚以來,各處搶擄,就是本治內如東平、東昌、汶上、范縣等處,亦無不侵犯,獨不來擾累鄆城縣。你道這是何故?因宋江是鄆城生長,這鄆城是他父母之鄉,所以他約眾人匆得侵犯,以存恭敬桑梓之誼。兼且凡有本縣到任,送他銀子一千兩,名日免征費。得了他這一千兩銀子,不來催錢糧,並永不捕獲示禁,兩無干涉。如此多年,習以為常。歷任縣官聽見,無不依從。惟有徐槐一聽此言,勃然大怒,暗想道:「且慢。我初臨此地,本根未曾培固,不宜輕露鋒芒。」便嚴辭正色對那書辦道:「這事休提。本縣雖兩袖清風,豈肯收此不義之財,你下次休得胡言。」書辦不敢再提,諾諾而出。

次日,徐槐帶了任森閱視城池,盤查倉庫。任森道:「不料此地城郭如此坍壞,錢糧如此匱乏。張嵇仲統屬此縣,不早為之部署,真不解其意。」徐槐道:「張公正是卓識。此地逼近盜鄉,修城儲糧,無損於盜,而反生盜賊覬覦之心。今日我臨此地,卻不可不振作一番。」任森道:「此事老師放心,門生自能調度。門生家財頗稱殷富,若破家以報國,錢糧足而城郭亦可完固矣。」徐槐極口稱許,又道:「我看此地民風刁敝,也須得振作起來才好。」任森道:「此事老師亦放心。昔年張嵇仲海州下車,一募而得死士千人,所以然者,人人俱有忠義本心。我以忠義感之,自然響應枹鼓。況現有李書二兄弟,智勇之才,左提右契。顏樹德勇氣邁倫,足為三軍倡導。至於訓練之法,門生不才,可效微勞。如能趕緊調度,不數月而鄆城一區,蔚為強國,數萬勁旅所向無前矣。」徐槐大喜,便一面照常辦理公務,一面派令任森籌畫經費,一面倡募義勇。

自八月初旬起,至十月底,三個月工程。任森報稱:「倉庫錢糧,衣甲器械,俱已完備,足支三年之用;城郭燉煌修理告竣,義勇軍士得五萬人,坐作進退,無不如法。」李宗湯、韋揚隱都稟稱:「似此勁旅,足可踏平梁山。」徐槐甚喜。到了十一月十五日,徐槐吩咐備馬,親赴梁山。任森不解所謂,請問其故。徐槐道:「梁山以忠義為名,若不先破其名,雖死有所借口。我初臨此地,不可不教而誅,且去面諭一番,使他死而無怨。」任森道:「老師高識,但尚須選一人隨護而去。」李宗湯挺身願往。徐槐許可,便帶了李宗湯一同出城。李宗湯全裝披掛,佩了弓箭,提了大所刀,跨下大宛名馬,隨從了徐槐,一路上鳴金喝道,軍健公差前後簇擁,直到水泊邊。

此時朱貴已在泰安府,這泊上酒店委石勇兼管。當時遙見官來,便悄悄探問帶多少官兵。公差回言:「沒有官兵,徐老爺有話面諭你們頭領,速即備船。」石勇見這縣官不帶武備,便一面報上山去,一面備船請官渡了水泊,一路吆喝上去。盧俊義在寨中聞報,尋思道:「這官兒倒也奇了!前番不來要免征費,本來有點古怪,今番親來,又是何意?大哥、軍師又不在這裡,我且見他。」便教取冠帶來迎接。

不一時,徐槐馬到忠義堂,盧俊義上前深深打恭道:「治下樑山泊居士盧俊義,迎接父合憲駕。」徐槐首頷,下馬進廳,見忠義堂上中設炕坐,徐槐即便上坐。李宗湯扶刀侍立。盧俊義也在下首坐了,眾頭領都在堂下。徐槐問盧俊義道:「你就是梁山泊裡副頭領麼?」盧俊義道:「治生盧俊義。」徐槐道:「宋江那裡去了?」盧俊義道:「到泰安辦撫恤去了,有失恭迎,多多有罪。」徐槐道:「爾梁山聚集多人,名稱忠義,可曉得忠義二字怎樣講的?」盧俊義道:「伏處草茅,以待朝廷之起用,忠也;會集同志,以公天下之好惡,義也。老父台以為然否?」徐槐道:「焚掠州郡,剪屠生靈,又是何說?」盧俊義道:「貪官污吏,乃朝廷之蠹,故去之;土豪鄉猾,乃民物之害,故除之。非政焚掠剪屠也。」徐槐道:「如此說來,是爾等心心不忘朝廷也?」盧俊義道:「正是。」徐槐道:「如此,又何故刺殺天使,自毀招安綸?乎?」盧俊義接口道:「冤哉!陳希真遣其女兒刺殺天使,絕我招安,至今負冤不白。」徐槐道:「且住。姑無論錢吉口供可據,郭盛面貌可憑,萬無可妄言稱冤。即使果冤,當初何不自行面縛,叩闕陳辭?乃爾飲恨曹州,肆行侵犯。似此行為,分明自實罪狀。況猶志不自足,東侵蒙陰,抗拒天兵。以致希真義旗北下,藉手而先取招安。拙何如矣,愚莫甚焉!哀哉!爾等若不顧忠義,將不有於天子,又何有於本縣。若其猶顧忠義之名,則宜敬聽本縣之訓。本縣初臨此地,不忍不教而誅,爾可傳諭宋江,即日前來投到。那時本縣或可轉乞上憲,代達天聽,從寬議罪。若再怙惡不悛,哈哈,盧俊義,盧俊義,恐你悔之不及了!即據你所說,宋江到泰安撫恤去了。這撫恤二字,足見荒謬絕倫。泰安乃天子地方,撫恤是官長責任,與你何干,輕言撫恤?」盧俊義道:「父台且緩責備,姑容縷敘下情。當今天子未嘗不聖明,而奸臣蔽塞,下情冤抑。父台榮臨此地,未察其詳,我梁山中一百餘人,半皆負屈含冤而至。倘父台不嫌瑣碎,容俊義等逐一開單,將我輩被官長逼迫之由,敘呈原委,恐老父台設身處地,亦當怒髮衝冠。緣我等皆剛直性成,願為天下建奇功,不甘為一人受惡氣。是以推而廣之,凡聞有不平之處,輒擬力挽其非。此心此志,惟可吁蒼天而告無罪耳。」徐槐道:「你錯極了!天子聖明,官員治事。如爾等奉公守法,豈有不罪而誅?就使偶有微冤,希圖逃避,也不過深山窮谷,斂跡埋名,何敢嘯聚匪徒,大張旗鼓,悖倫道理,何說之辭!大名之百姓何享?東昌之官員何咎?因一身之小端不白,致數百萬生靈之無罪遭殃,良心苟未喪盡,亦當寢寐難安。即如你盧俊義,係出良家,不圖上進,願與吏胥妖賊同處下流。我且問你:萬里而遙,千載而下,盧俊義三字能脫離強盜二字之名乎?玷辱祖宗,貽羞孫子,只就你一人而論,清夜自思,恐已羞慚無地矣。尚敢飾詞狡辯,殊屬厚顏。本縣奉天子之命,來宰鄆城,梁山自我應管,一草一木,任我去留。我境下不容犯上之徒,我境下不言逞凶之輩。遵我者保如赤子,逆我者斬若鯨鯢。自此次面諭後,限爾等十日之內,速即自行投首。如敢玩違,爾等立成齏粉矣!」盧俊義竦然不語。

原來盧俊義原曉得宋江口稱忠義,明是權詐籠絡,此時當不得身子已落水泊,只得順著眾人,開口忠義,閉口忠義。經此番徐槐詰駁,本是勉強支吾。不期又經徐槐羞辱了一場,心中大為悔悶,十分委決不下。彼時忠義堂下,好幾個頭領輪流觀聽,交頭接耳,個個駭異。燕順、穆春聽得不平,皆欲逞凶行刺,又看李宗湯提刀在旁,凜凜威風,有些怯懼。想來者不愚,愚者不來。李應、徐寧都道:「使不得。」眾頭領日視盧俊義,盧俊義授之以色,似乎不許聲張的模樣。只見徐槐立起身就叫帶馬,李宗湯同出廳前。徐槐看見那「替天行道」的大旗,便對李宗湯道:「這個替字荒謬萬分,將軍為我除之。」李宗湯將刀付與從人,抽弓搭箭,向上颼的一聲,把那個替字對心穿過。堂下各頭領人人咋舌。盧俊義也看呆了,便向徐槐打一躬道:「恭送憲駕。」徐槐上馬,張著華蓋,鳴金喝道。李宗湯也插弓提刀,上馬隨從,緩緩的下山去了。渡了水泊,一路上觀看形勢,回到鄆城。慢表。

且說盧俊義自送徐槐去後,各頭領一哄而上。忠義堂上七張八嘴,議論徐槐之事。也有忿怒這縣官,不肯與他干休的;也有笑這縣官說大話的;也有說口出大言,必有大事,須得防備一番的,盧俊義只是默默無言。眾人見盧俊義無言,便問盧俊義定何主見。盧俊義點頭而已。眾人各散。是晚盧俊義退入臥室,挑燈獨坐,歎口氣道:「宋公明,宋公明!你把忠義二字誤了自己,又誤了我盧俊義了,眾兄弟兀自睡裡夢裡哩!算來山泊裡乾些聚眾抗官、殺人奪貨的勾當,要把這忠義二字影子占著何用?今日卻吃這縣官一番斥駁,弄得我沒話支吾。當初老老實實自認了不忠不義,豈不省了這番做作之苦。」便看著自己的身子道:「盧俊義,盧俊義,你是個漢子,素來言語爽直,今番為何也弄得格格不吐?」歎了一回,猛然提起一個念頭道:「宋公明既不願受招安,盧俊義料無出頭之日。我看今日這位徐縣官,雖聲色並厲,卻中有顧盼之意,我看竟不如一身獨自歸投了他。他果知我,我就在他身邊圖個出身也。」想了一想,便自己吩咐自己道:「盧俊義,主意已定,休要更換!」想定片時,忽轉一個念頭道:「只是捨不得公明哥哥這個情分!況且現前這基業,無故棄舍了,亦是可惜。」想到此處,便心中七來八往的輾轉了一回,竟定依了後來的主意,便思量對付徐槐之事。

一夜躊躇,窗外早已雞鳴,盧俊義便上牀去略?了一?。天明起來,梳洗畢,便出忠義堂,聚集眾頭領,商議事務。盧俊義開言道:「公明哥哥因張叔夜已離曹州,教我簡練軍馬,觀看曹州動靜。不爭這徐官兒坐在鄆城,當我咽喉,須得先對付了他,方好再議別事。」穆春道:「碟子大小的一個鄆城,盧兄長顧忌他做甚?」盧俊義道:「非也。月前聞知他修理城池,今番又親來宣揚威武,此事斷非小要。今日就差人到泰安府,速去通知公明哥哥。這裡一面差探子往鄆城去探聽消息,一面簡選起兵馬來,準備廝殺。」李應道:「兄長所議極是。」當時盧俊義便差人分頭而去。

不日往鄆城去的探子轉來回報道:「鄆城縣城池燉煌,果然修理得十分整齊,錢糧器械也十分充足。那徐官兒身邊有三員勇將,好生了得。一個叫做李宗湯,便是方才陪徐官兒親到我們山寨的;一個叫做韋揚隱,聞說是那年在曹州刺殺董頭領的;還有一個叫做顏樹德,卻不曉他什麼來歷。」燕順聽了,接口問道:「這顏樹德,是不是號叫做務滋的?」探子道:「正是。」燕順回顧鄭天壽道:「這人原來在他身邊,倒要當心抵禦。」眾人齊問燕順:「原何認識此人?」燕順道:「小弟原不認識。小弟那年同鄭天壽、王英兩位兄弟在清風嶺時,秦明兄長同來聚義,據秦兄說起,此人是他表兄。秦兄又說此人武藝端的在他之上,有一事為證:秦見與這顏樹德同處家鄉時,村上有兩鐵鼓,各重千餘斤。秦兄兩手擎得起,卻不能行走;那樹德卻高擎兩個鐵鼓•奔走百餘步。那時弟等聽得無不駭異。」眾人聽了,各各咋舌道:「這事倒認真不是小要也。」盧俊義道:「當時既說得如此,何不早邀他入伙,免得今日貽患。」燕順道:「早時何嘗不邀他,秦兄長差人去邀他,卻吃他把差去的人打死了。秦兄長氣極,抵樁當面邀住他理論。卻因公明哥哥勸歸這裡大寨要緊,所以不及了。如今他恰落在那邊,秦大哥又不在這裡,倒要商量誰人抵禦。」盧俊義道:「可作速差王英、扈三娘往濮州去替回秦明,再定計議。」說罷,便差王英、扈三娘往濮州去替回秦明。等得秦明轉來,一往一返,早已出了十日限期之外。

那徐槐在鄆城縣,早已與任森簡選了一萬人馬,派顏樹德為先鋒,任森為參謀,徐槐親自統領出城,一路浩浩蕩蕩,殺奔梁山來了。探子報入梁山,並言官軍的先鋒正是顏樹德。秦明一聽,便眼裡冒煙,鼻端出火,道:「這廝來得正好,俺正要和他理論。」盧俊義道:「賢弟且耐,此去二虎相爭,必有一傷。小可想令表兄如肯受勸,還是勸他來為妙。」秦明點頭。當時盧俊義便派秦明為先鋒,自己同李應、張魁領中隊,燕順、鄭天壽押後軍,也點起一萬人馬,出了山寨。

此時天氣連日嚴寒,河冰已堅凝七日,賊軍涉過冰泊,迎敵官軍。徐槐兵馬已到導龍同下,前軍深報賊人先鋒乃是霹靂火秦明。徐槐大喜,對任森道:「霹靂火撞在我手裡,管教他墜崖不返了。」便傳顏樹德進帳授計。樹德進來,徐槐道:「務滋此番當心。探得賊軍來將,正是那霹靂火,人人畏他,惟將軍可以制之也。」樹德高聲道:「恩師放心,小將不才,管取那背君賊子來獻麾下。」徐槐道:「將軍且慢。須依我言語,管教將軍獨建奇功。」樹德道:「請恩師吩咐。」徐槐道:「我已將這導龍岡形勢看閱分明,這同北面坡勢峻削,可速將全軍移屯岡頂。好在來將秦明與將軍有親,又有批殺使者之仇,此時一見將軍,必然衝岡直上。將軍且勿與戰,可將朝廷順逆大理,削切曉渝。彼若順從弭伏,吾又何求。若其不伏,那時我岡上俯擊,彼岡下仰攻,本縣又有如此如此妙計,必得大勝矣。」任森、顏樹德一齊拜服。

當時傳令,營外三聲炮響,大軍一齊登山。山頭受日當空,冰道微融,流澌涓涓。官兵在岡上列成陣勢,旌旗暄赫,戈甲盛明。顏樹德挺著大砍刀,立馬陣前,望見前面大隊賊兵,已背著朔風來也。須臾到了岡下,當先隊裡飛出一枝旗號,乃是「天猛星霹靂火」六個大字。樹德一見,便大叫:「我那表弟秦明快來聽諭!」秦明在隊裡一聽此言,怒從心起,不待佈陣,便一馬飛出,舞著狼牙棒,惡狠狠殺上同來。不防磴道冰滑,馬失前蹄,秦明掀下馬,滾落岡來。官軍大笑。秦明大怒,爬起來,重複上岡。此時任森亦在陣前,高叫:「霹靂火何須性急,緩緩上來何妨。」秦明怒不可遏,舞狼牙棒直取樹德。樹德正待迎戰,任森急忙出馬,用槍逼住秦明,回叫樹德道:「務滋,你有話向他說,便好先說了。」秦明氣忿忿道:「顏表兄,你那年打死我伴當,今日有何話說?」樹德把徐槐吩咐的話想了一想,便道:「表弟別來無恙,昨奉手書,藉審眠食安康,伏惟萬福。」秦明睜起怪眼道:「怪哉!我幾時有信與你?」任森忙接口道:「是務滋聽聞傳言。今係軍務傍午之時,寒溫已畢,速速兩下廝殺。」說罷抽槍退出。樹德使輪刀直取秦明,秦明用狼牙棒急架。兩個各奮神威,在同上戰了三十餘合,端的性鬥命撲,毫不相讓。

那邊盧俊義及李應、燕順等在同下,看得這番情形,都疑惑起來。只見任森在馬上大叫:「務滋戰得夠了。」樹德便用刀架住狼牙棒,勒馬奔回本陣。秦明那裡肯歇,直追進來。這邊陣腳亂箭齊發。秦明衝殺不入,只得遠遠立住了馬,大叫:「你這廝休用反間計!你快出來,我倒有話向你說。」這邊陣上無人答話,只是放箭。好一歇,方見官軍陣裡一個號炮,亂箭齊歇,旗門開處,依舊任森、顏樹德並馬而出。樹德高叫道:「秦賢弟,有何見諭?」秦明道:「你休使這等反間計!你如不忘兄弟之誼,且聽小弟一言。」樹德道:「謹領教。」秦明道:「你這身武藝,跟了這點點知縣,也不值得。不如同了我去,俺堂堂山寨,足可展施驥足,仁兄以為何如?」樹德高聲道:「謹領教。」任森低聲道:「將軍請回,今夜三更准來報命。」弄得秦明目瞪口呆。任森道:「將軍快回,此等勸降密事,豈可軍前聲張耶?」秦明不知所為,只得勒馬下山,一路暗想:「今日這事奇了。我依了盧頭領言語,功了這幾句話,他竟居然唯唯從命,且看他三更來如何情形。」一路想,一路緩緩的下山去了。那任森、顏樹德已收兵回營,就岡頂安營立寨。盧俊義等在岡下接著秦明,心中十分疑惑。只見秦明開言道:「這廝們想用這等反間計來離間我們,真是好笑。方才我勸了他幾句,他卻唯唯從命,倒是奇事。他說三更准來報命,且看他真假如何。」盧俊義諾諾,心中卻十分搖惑不定。

當晚各自歸帳,盧俊義召李應、張魁入帳。盧俊義道:「今日秦兄弟如此舉動,大是可疑。我想他在我山寨多年,情分十分交洽,今日也不到得有此內叛之事。」李應道:「敗軍之將不可與言勇,亡國大夫不可以圖存。小弟自受了魏輔梁、真大義之欺,今日實准參末議。」張魁也凜然變色道:「近來世上人心難測,不可不深為之慮。」盧俊義口中不說,心內躊躇道:「即如我盧俊義,方才聽了這徐官兒的言語,也險些心動。今日的秦明,豈能保他心腸不變?或者他受了這官兒的密囑,也未可定。只是軍師不在這裡,無可商量,怎好?」想了一回,便教傳燕順、鄭天壽進帳。盧俊義問道:「二位賢弟今日看這秦兄弟心意何如?」燕順道:「小弟正在疑慮。他初入伙時,係花榮兄長用計將他衣甲著別人披了,打劫了村莊,以致慕容知府冤他叛逆,殺其妻子,他回去不得,勉強歸投我們,實非出於誠心。今日他或者陡然心變,正未可預測。」鄭天壽道:「他初來時,心中好生不自在,小弟兀自防他發作。但現在他已與公明哥哥投契多年,或者不至於此。」盧俊義道:「他自說三更時分敵人必然潛來,且看他如何佈置。」眾人稱是,各自散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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