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晚,吃了飯,收拾停當。李奶奶先把白粉灰按著四方,畫四個符,中間空處,也畫個符,就教老爹坐在中間符上。分付道:“夜里有怪物來惊嚇你,你切不可動身,只端端坐在符上,也不要怕他。”李奶奶也結束,箱里取出一個三四寸長的大金針來,把香燭朱符,供養在神前,貼貼的坐在白粉圈子外等候。
約莫著到二更時分,耳邊听得風雨之聲,漸漸響近,來到房檐口,就如裂帛一聲響,飛到房里來。這個惡物,如茶盤大,看不甚明白,望著楊公扑將來。扑到白圈子外,就做住,繞著白圈子飛,只扑不進來。楊公惊得捉身不祝李奶奶念動咒,把這道符望空燒了。卻也有靈,這惡物就不似發頭飛得急捷了。說時遲,那時快,李奶奶打起精神,雙眼定睛,看著這惡物,喝聲:“住!”疾忙拿起右手來,一把去搶這惡物,那惡物就望著地扑將下來。這李奶奶隨著勢,就低身把手按住在地上,雙手拿這惡物起來看時,就如一個大蝙蝠模樣,渾身黑白花紋,一個鮮紅長嘴,看了怕殺人。楊公惊得呆了半晌,才起得身來。李氏對老爹說:“這惡物是老人化身來的,若把這惡物打死在這里,那老人也就死了,恐不好解手。他的子孫也多了,必來報仇。我且留著他。”把兩片翼翅雙疊做一處,拿過金針釘在白圈子里符上,這惡物動也動不得。拿個籃儿蓋好了,恐貓鼠之類害他。李氏与老爹自來房里睡了。
次日,起來升堂,只見有二十來個老人,衣服齊整,都來跪在知縣相公面前,說道:“小人都是龐老人的親鄰,龐某不知高低,夜來沖激老爹,被老爹拿了,煩望開恩,只饒恕這一遭,小人与他自來孝順老爹。”知縣相公說道:“你們既然曉得,我若沒本事,也不敢來這里做官。我也不殺他,看他怎生脫身!”眾老人們說道:“實不敢瞞老爹,這縣里自來是他与几個把持,不由官府做主。如今曉得老爹的法了,再也不敢冒犯老爹,饒放龐老人一個,滿縣人自然歸順!”知縣相公又說道:“你眾人且起來,我自有處。”眾人喏喏連聲而退。
知縣散了堂,來衙里見李奶奶,備說討饒一事。李氏道:“待明日這干人再來討饒,才可放他。”又過了一夜,次日知縣相公坐堂,眾老人又來跪著討饒,此時哀告苦切。知縣說:“看你眾人面上,且姑恕他這一次。下次再無禮,決不饒了!”
眾老人拜謝而去。知縣退入衙里來,李氏說:“如今可放他了。”
到夜來,李氏走進白圈子里,拔起金針,那個惡物就飛去了。
這惡物飛到家里,那龐老人就在床上爬起來,作謝眾老人,說道:“几乎不得与列位見了。這知縣相公猶可,這奶奶利害。他的法術,不知那里學來的,比我們的不同。過日同列位備禮去叩頭,再不要去惹他了。”請眾老人吃些酒食,各人相別,說道:“改日約齊了,同去參拜。”
且說楊公退入衙里來,向李氏稱謝。李氏道:“老爹,今日就可去看薛宣尉了。”楊公道:“容備禮方好去得。”李氏道:“禮已備下了:金花金緞,兩匹文葛,一個名人手卷,一個古硯。”預備的,取出來就是,不要楊公費一些心。楊公出來,撥些人夫轎馬,連夜去。天明時分,到馬龍地方。這宣尉司偌大一個衙門,周圍都是高磚城裹著;城里又筑個圃子,方圓二十余里;圃子里廳堂池榭,就如王者。知縣相公到得宣尉司府門首,著人通報入去。
一會間,有人出來請入去。薛宣尉自也來接。到大門上,二人相見,各遜揖同進。到堂上行禮畢,就請楊知縣去后堂坐下吃茶。彼此通道寒溫已畢,請到花園里廳上赴宴。薛宣尉見楊知縣人品雖是瘦小,卻有學問,又善談吐,能詩能飲。
飲酒間,薛宣尉要試楊知縣才思,叫人拿出一面紫金古鏡來。
薛宣尉說道:“這鏡是紫金鑄的,沖瑩光洁,悉照秋毫。鏡背有四卦,按卦扣之,各應四位之聲,中則應黃鐘之聲。漢成帝嘗持鏡為飛燕畫眉,因用不斷膠,臨鏡呢呢而崩。”楊公持看古鏡,果然奇古,就作一銘,銘云:猗与茲器,肇制軒轅。大冶范金,炎帝秉虔。
鑿開混沌,大明中天。伏氏畫卦,四象乃全。因時制律,師曠審焉。高下清濁,官微周旋。形色既具,效用不愆。君子視則,冠裳儼然;淑婉臨之,朗然而天。妍媸畢見,不為少遷。喜怒在彼,我何与焉?
相公寫畢,文不加點,送与薛宣尉看。薛宣尉把這文章番复細看,又見寫得好,不住口稱贊,說是漢文晉字,天下奇才,王、楊、盧、駱之流。又取出一面小古鏡來,比前更加奇古,再要求一銘。楊公又作一銘,銘云:
察見淵魚,實惟不祥。
靡聰靡明,順帝之光。
全神返照,內外兩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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