巴箸安足酬?所重在知己。
我飲新丰酒,狐裘力用抵。
賢哉主人翁,意气傾間里!
后寫往乎人馬周題。王公見他寫作俱高,心中十分敬重。便問:“馬先生如今何往?”馬周道:“欲往長安求名。”王公道:“曾有相熟寓所否?”馬周回道:“沒有。”王公道:“馬先生大才,此去必然富貴。但長安乃米珠薪桂之地,先生資釜既空,將何存立?老夫有個外甥女,嫁在彼處万壽街賣彈趙一郎家。老夫寫封書,送先生到彼作寓,比別家還省事:更有白銀一兩,權助路資,休嫌菲薄。”馬周感其厚意,只得受了。王公寫書已畢,遞与馬周。馬周道:“他日寸進,決不相忘。”作謝而別。
行至長安,果然是花天錦地,比新丰市又不相同。馬周徑問到万壽街趙賣縋家,將王公書信投遞。原來趙家積世賣這粉食為生,前年趙一郎已故了。他老婆在家守寡,接管店面,這就是新丰店中王公的外甥女儿。年紀雖然一十有余,几自丰艷胜人。京師人順口都喚他做“賣縋媼”。北方的“媼”字,即如南方的“媽”字一般。這王媼初時坐店賣縋,神相袁天罡一見大惊,歎道:“此媼面如滿月,唇若紅蓮,聲響神清,山根不斷,乃大貴之相!他日定為一品夫人,如何屈居此地?”偶在中郎將常何面前,談及此事。常何深信袁天罡之語,分付蒼頭,只以買縋(食旁)為名,每曰到他店中閒話,說發王媼嫁人,欲娶為妻。王媼只是干笑,全不統一。正是:姻緣本是前生定,不是姻緣莫強求。
卻說王媼隔夜得一异夢,夢見一匹自馬,自東而來到他店中,把縋一口吃盡。自己執箠赶逐,不覺騰上馬背。那馬化為火龍,沖天而去。醒來滿身都熱,思想此夢非常。恰好這一日,接得母舅王公之信,送個姓馬的客人到來;又与周身穿自衣。王媼心中大疑,就留住店中作寓。一日一餐,殷勤供給。那馬周恰似理之當然一般,絕無謙遜之意。這里王媼也始終不怠。災區耐鄰里中有一班淳蕩子弟,乎曰見王媼是個俏麗孤孀,閒常時倚門靠壁,不一不四,輕嘴薄舌的狂言挑撥,王媼全不招惹!眾人到也道他正气。今番見他留個遠方單身客在家,未免言一語四,選出許多議論。,王媼是個精細的人,早己察听在耳朵里,便對馬周道:“踐妾本欲相留,親孀婦之家,人言不雅。先生前程遠大,宣擇高校栖止,以圖上進;若埋沒大才于此,枉自可惜。”馬周道:“小生情愿為人館賓,但無路可投耳。”
言之未己,只見常中郎家蒼頭又來買縋。王媼想著常何是個武臣,必定少不得文士相幫。乃向蒼頭問道:“有個薄親馬秀才,飽學之士,在此覓一館舍,未知你老爺用得著否?”蒼頭答應道:“甚好。”原來那時正值天旱,太宗皇帝謠五品以上官員,都要悉心竭慮,直言得失,以憑采用。論常何官職,也該具奏,正欲訪求飽學之士,請他代筆,恰好王媼說起馬秀才,分明是饑時飯,渴時漿,正搔著痒處。蒼頭回去察知常何,常何大喜,即刻道人備馬來迎。馬周別了王媼,來到常中郎家里。常何見馬周一表非俗,好生欽敬。當日置酒相持,打掃書館,留馬周歇宿。
次日,常何取自金二十兩,彩絹十端,親送到館中,權為贄禮。就將圣旨求言一事,与馬周商議。馬周索取筆研,拂開素紙,手不停揮,草成便宜二十條。常何歎服不己。連夜繕寫齊整,明日早朝進皇御覽。太宗皇帝看罷,事事稱善。便問常何道:“此等見識議論,非卿所及,卿從何處得來?”常何拜伏在地,口稱:“死罪!這便宜二十條,臣愚實不能建自。此乃臣家客馬周所為也。”太宗皇帝道:“馬周何在?可速宣來見聯。”黃門官奉了圣旨,徑到常中郎家宣馬周。馬周吃了早酒,正在鼾睡,呼喚不醒。又是一道旨意下來催促。到第一遍,常何自來了。此見太宗皇帝愛才之极也。史官有詩云:一道征書絡繹催,貞觀天子惜賢才。朝廷愛士皆如此,安得英雄困草萊?
常何親到書館中,教館童扶起馬周,用涼水噴面,馬周方才蘇醒。聞知圣旨,慌忙上馬。常何引到金鑾見駕。拜舞己畢,太宗玉音問道:“卿何處人氏?曾出仕否?”馬周奏道:“臣乃往乎縣人,曾為博州助教。因不得其志,棄官來游京都。今獲勤天顏,實出万幸。”太宗方喜。即日拜為監察御史,欽賜袍笏官帶。馬周穿著了,謝恩而出。仍到常何家,拜謝舉荐之德。常何重開筵席,把洒稱貿。
至晚酒散,常何不敢屈留馬周在書館住宿。欲備轎馬,送到令親王媼家去。馬周道:“王媼原非親戚,不過借宿其家而己。”常何大惊,問道:“御史公有宅眷否?”馬周道:“慚愧,實因家貧未娶。”常何道:“袁天歪先生曾相王媼有一品夫人之貴,只怕是令親,或有妨礙;既然萍水相逢,便是天緣。御史公若不嫌棄,下官即當作伐。”馬周感王媼殷勤,亦有此意,便道:“若得先輩玉成,深荷大德。”是晚,馬周仍在常家安歇。
次早,馬周又同常何面君。那時勒虜突撅反叛,太宗皇帝正道四大總管出兵征剿,命馬周獻乎虜策。馬周在御前,口誦如流,句句中了圣意,改為給事中之職。常何舉賢有功,賜絹百匹。常何謝恩出朝,分付馬上就引到賣縋店中,要請王媼相見。王媼還只道常中郎強要娶他,慌忙躲過,那里肯出來。常何坐在店中,叫蒼頭去尋個老年鄰姬,督他傳話:“今日常中郎來此,非為別事,專為馬給諫求親。”王媼問其情由,方知馬給諫就是馬周。向時白馬化龍之夢,今己驗矣。此乃天付姻緣,不可違也。常何見王媼允從了,便將御賜絹匹,督馬周行聘;賃下一所空宅,教馬周住下。擇個吉曰,与王媼成親,百官都來慶貿。正是:分明乞相寒懦,忽作朝家貴客。王媼嫁了馬周,把自己一家一火,都搬到馬家來了。里中無不稱羡,這也不在話下。
卻說馬周自從遇了太宗皇帝,言無不听,諫無不從,不上一年,直做到吏部尚書,王媼封做夫人之職。那新丰店主人王公,知馬周發跡榮貴,特到長安望他,就便先看看外甥女。行至万壽街,己不見了賣縋店,只道遷居去了。細問鄰舍,才曉得外甥女已寡,晚嫁的就是馬尚書,王公這場歡喜非通小可。問到尚書府中,与馬周夫婦相見,各敘些舊話。住了月余,辭別要行。馬周將干金相贈,王公那里肯受。馬周道:“壁上詩句猶在,一飯干金,豈可忘也?”王公方才收了,作謝而回,遂為新丰富民。此乃投瓜報玉,腦恩報恩,也不在話下。
再說達奚刺吏,因丁忱回籍,服滿到京。聞馬周為吏部尚書,自知得罪,心下憂惶,不敢補官。馬周曉得此情,再一請他相見。達奚拜倒在地,口稱:“有眼不識泰山,望乞恕罪。”馬周慌忙扶起道:“刺史教訓諸生,正宣取端謹之士。嗜酒狂呼,此乃馬周之罪,非賢刺史之過也。”即日舉荐達奚為京兆尹。京師官員見馬周度量寬烘,無不敬服。馬周終身富貴,与王媼偕老。后人有詩歎云一代名臣屬酒人,賣縋王媼辦奇人。時人不具波折眼,枉使明珠混俗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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