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罷,潸然淚下。珠川見女兒心中不願,便修書一封,璧還原聘。即著來人速赴臨安,回覆郗公去了。
且說何嗣薪自在臨安別過郗公,即密至富陽城中,尋訪到隨家門首,早見一個長鬚老者,方巾闊服,背後從人跟著,走入門去。聽得門上人說道:「員外回來了。」嗣薪想道:「隨員外我倒見了,只是小姐如何得見?」正躊躇間,只見鄰家一個小兒,望著隨家側邊一條小巷內走,口中說道:「我到隨家後花園裡閒耍去。」那鄰家的婦人吩咐道:「他家今日有內眷們在園中遊玩,你去不可囉唣。」嗣薪聽了,想道:「這個有些機會。」便隨著那小兒,一逕闖入園中,東張西望。忽聽得遠遠地有女郎笑語之聲。嗣薪慌忙伏在花陰深處,偷眼瞧看。
只見一個青衣小婢,把手向後招著,叫道:「小姐這裡來。」隨後見一女郎走來,年可十五六歲。你道他怎生模樣?
傅粉過濃,涂脂太厚。姿色既非美麗,體態亦甚平常。撲蝶打鶯,難言莊重。穿花折柳,殊欠幽閒。亂蹴弓鞋,有何急事?頻搖絝扇,豈是暑天?侍婢屢呼,怕不似枝吟黃鳥千般媚。雲鬟數整,比不得髻挽巫山一片青。
原來那小姐不是瑤姿,乃郗公之女嬌枝。那日來探望隨家表姊,取便從後園而入,故此園門大開。瑤姿接著,便陪他在花園中閒步。卻因員外呼喚,偶然入內。嬌枝自與小婢彩花撲蝶閒耍。不期被嗣薪窺見,竟錯認是瑤姿小姐。
當下嬌枝閒耍一回,攜著小婢自進去了。嗣薪偷看多時,大失所望。想道:「有才的必有雅致。這般光景,恐內才也未必佳。我被郗老誤了也。」又想道:「或者是瑤姿小姐的姊妹,不就是瑤姿也未可知。」正在疑慮,只見那青衣小婢,從花陰裡奔將來,見了嗣薪,驚問道:「你曾拾得一隻花簪麼?」嗣薪道:「甚麼花簪?」小婢道:「我小姐失了頭上花簪,想因折花被花枝摘落了。你這人是那裡來的?若拾得簪兒,可還了我。」嗣薪道:「我不曾見甚花簪。」小婢聽說,回身便走。嗣薪趕上,低聲問道:「我問你,你家小姐可叫做瑤姿麼?」小婢一頭走,一頭應道:「正是嬌枝小姐。」嗣薪又問道:「瑤姿小姐可是會做詩的麼?」小婢遥應道:「嬌枝小姐只略識幾個字,那裡會做詩?」嗣薪聽罷,十分愁悶,怏怏走出園門。即日離了富陽城,仍回臨安舊寓。心中甚怨郗公見欺,一時做差了事。正是:
媒妁原不錯,兩邊都認差。
只因名字混,弄得眼兒花。
卻說郗公在靈隱寺寓中,聞嗣薪已回舊寓,卻不見他過來相會。正想要去問他,忽然接得隨員外書信一封,並送還原來聘物。郗公見聊物送還,心裡大疑,忙拆書觀看,書上寫道:
接來教,極荷厚愛。但老舅所言何郎,弟近日曾會過。觀其人物,聆其談吐,竊以為有名無實,不足當坦腹之選。小女頗非笑之。此係百年大事,未可造次。望老舅更為裁酌。原聘謹璧還,幸照入不盡。
郗公看罷,吃了一驚,道:「這般一個快婿,如何還不中意?
我既受了他聘,怎好又去還他?」心中懊惱,自己埋怨道:
「這原是我差。不是我的女兒,原不該喬做主張。」沉吟了半晌,只得去請原媒僧官來,把這話告訴他。僧官道:「便是何相公,兩日也不瞅不睬,好像有甚不樂的光景,不知何故?大約婚姻須要兩願。老翁要還他的聘物,若難於啟齒,待小僧陪去,代為宛轉,何如?」郗公道:「如此甚好。」便袖了雙魚珮,同著僧官,來到嗣薪寓中,相見了,動問道:「足下可曾回鄉?怎生來得恁快?」嗣薪道:「未曾返舍,只到富陽城中去走了一遭。」郗公道:「尊駕到富陽,曾見過家姊丈麼?」嗣薪道:「曾見來。」郗公道:「既見過家姊丈,這頭姻事足下以為何如?」嗣薪沉吟道:「婚姻大事,原非倉卒可定。」郗公道:
「老夫有句不識進退的話,不好說得……」僧官便從旁代說道:
「近日隨老員外有書來,說他家止有一女,要在本處擇婿,不願與遠客聯姻,謹將原聘璧還在此。郗老爺一時主過了婚,不便反悔,故事在兩難。」嗣薪欣然笑道:「這也何難,竟將原聘見還便了。」郗公聽說,便向袖中取出雙魚珮來,遞與嗣薪道:「不是老夫孟浪,只因家姊丈主意不定,前後語言不合,以致老夫失信於足下。」嗣薪接了聘物,便也把金鳳釵取出,送還郗公。正是:
魚珮送還來,鳳釵仍璧去。
和尚做媒人,到底不吉利。
郗公自解了這頭姻事,悶悶不樂。想道:「不知珠川怎生見了何郎,便要璧還聘物?又不知何郎怎生見了珠川,便欣然情願退婚?」心中疑惑,隨即收拾行囊,回家面詢隨員外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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