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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20:30

回他數次,自然不來了。」那婆子銀子、鞋兒,都被五漢拿去,又不敢討,手中沒了把柄,又怕弄出事來,也不敢去約張藎。

且說陸五漢把這十兩銀子,辦起幾件華麗衣服,也買一頂縐紗巾兒,到晚上等陸婆睡了,約莫一更時分,將行頭打扮起來,把鞋兒藏在袖裡,取鎖反鎖了大門,一逕到潘家門首。其夜微雲籠月,不甚分明,且喜夜深人靜,陸五漢在樓牆下,輕輕咳嗽一聲。上面壽兒聽得,連忙開窗,那窗臼裡呀的有聲。壽兒恐怕驚醒爹媽,即桌上取過茶壺來,灑些茶在裡邊,開時卻就不響。把布一頭緊緊的縛在柱上,一頭便垂下來。陸五漢見布垂下,滿心歡喜,撩衣拔步上前,雙手挽住布兒,兩腳挺在牆上,逐步捱將上去。頃刻已到樓窗邊,輕輕跨下。壽兒把布收起,將窗兒掩上。陸五漢就雙手抱住,便來親嘴,壽兒即把舌兒度在五漢口中,此時兩情火熱,又是黑暗之中,那辨真假,相偎相抱,解衣就寢。……真個你貪我愛,被陸五漢恣情取樂。正是:

荳蔻包香,卻被枯藤胡纏。海棠含蕊,無端暴雨摧殘。鵂鹠占錦鴛之窠,鳳凰作凡鴉之偶。一個口裡呼肉肉肝肝,還認做店中行貨﹔一個心裡想親親愛愛,那知非樓下可人。紅娘約張珙,錯訂鄭恒﹔

郭素學王軒,偶迷西子。可憐美玉嬌香體,輕付屠酤市井人。

當下雨散雲收,方才敘闊。五漢將出那雙鞋兒,細述向來情款。壽兒也訴想念之由。情猶未足,再赴陽台,愈加恩愛。到了四更,即便起身,開了窗,依舊把布放下。五漢攀援下去,急奔回家。壽兒把布收起藏過,輕輕閉上窗兒,原復睡下。自此之後,但是雨下月明,陸五漢就不來,余則無夜不會。

往來約有半年,十分綢繆。那壽兒不覺面目語言,非復舊時。潘用夫妻,心中疑惑,幾遍將女兒盤問,壽兒只是咬定牙根,一字不吐。那晚,五漢又來,壽兒對他說道:「爹媽不知怎麼,有些知覺,不時盤問。雖然再四白賴過了,兩夜防謹愈嚴,倘然候著,大家不好。今後你且勿來,待他懶怠些兒,再圖歡會。」五漢口中答道:「說得是。」心內甚是不然。

到四更時,又下樓去了。

當夜,潘用朦朧中,覺道樓上有些唧唧噥噥,側著耳要聽個仔細,然後起來捉奸。不想聽了一回,忽地睡去,天明方醒。對潘婆道:「阿壽這賤人,做下不明白的勾當,是真了,他卻還要口硬。我昨夜明明裡聽得樓上有人說話,欲待再聽幾句,起身去捉他,不想卻睡著去。」潘婆道:「便是我也有些疑心。但算來這樓上,沒個路道兒通得外邊,難道是神仙鬼怪,來無跡,去無蹤?」潘用道:「如今少不得打他一頓,拷問他真情出來。」潘婆道:「不好。常言道『家醜不可外揚』。

若還一打,鄰里都要曉得了,傳說開去,誰肯來娶他?如今也莫論有這事沒這事,只把女兒臥房遷在樓下,臨臥時將他房門上落了鎖,萬無他虞。你我兩口搬在他樓上去睡,看夜間有何動靜,便知就裡。」潘用道:「說得有理。」到晚間吃晚飯時,潘用對壽兒道:「今後在我房中睡罷。我老夫妻要在樓上做房了。」壽兒心中明白,不敢不依,只暗暗地叫苦。當夜互相更換。潘用把女兒房門鎖了,對老婆道:「今夜有人上樓時,拿住了,只做賊論,結果了他,方出我這氣!」把窗兒也不扣上,准候拿人。

不提潘用夫妻商議。且說陸五漢當夜壽兒叮囑他且緩幾時來,心上不說,卻也熬定了數晚,果然不去。過了十餘日,忽一晚淫心蕩漾,按納不住,又想要與壽兒取樂。恐怕潘用來捉奸,身邊帶著一把殺豬的尖刀防備。出了大門,把門反鎖好了,直到潘家門首,依前咳嗽。等候一回,樓上毫無動靜,只道壽兒不聽見,又咳嗽一兩聲,更無音響,疑是壽兒睡著了。如此三四番,看看等至四鼓,事已不諧,只得回家,心中想道:「他見我好幾夜不去,如何知道我今番在此?這也不要怪他。」到次夜又去,依原不見動靜。等得不耐煩,心下早有三分忿怒。到第三夜,自己在家中吃個半酣,等到列闌,掮了一張梯子,直到潘家樓下,也不打暗號,一逕上到樓窗邊,把窗輕輕一拽,那窗呀的開了。五漢跳身入去,抽起梯子,閉上窗兒,摸至 上來。正是:

一念願邀雲雨夢,片時飛過鳳凰樓。

卻說潘用夫妻,初到樓上這兩夜,有心彩聽風聲,不敢熟睡。一連十余夜,靜悄悄地,老鼠也不聽得叫一聲,心中已疑女兒沒有此事,堤防便懈怠了。事有偶然,恰好這一夜,壽兒房門上的搭扭斷了,下不得鎖。潘婆道:「只把前後門鎖斷,房門上用個封條封記,這一夜料沒甚事。」潘用依了他說話。其夜,老夫妻也用了幾杯酒,帶著酒興,兩口兒一頭睡了,做了些不三不四沒正經的生活,身子困倦,緊緊抱住睡熟,故此五漢上來,開閉窗槅,分毫不知。

且說五漢摸到牀邊,正要解衣就寢,卻聽得牀上兩個人在一頭打齁,心中大怒道:「怪道兩夜咳嗽﹔他只做睡著,不瞅彩我!原來這淫婦又勾搭上了別人,卻假意推說父母盤問,教我且不要來,明明斷絕我了。這般無恩淫婦,要他怎的?」

身邊取出尖刀,把手摸著二人頸項,輕輕透入,尖刀一勒,先將潘婆殺死,還怕咽喉未斷,把刀在內三四卷,眼見不能活了。覆刀轉來,也將潘用殺死。揩抹了手上血污,將刀藏過。

推開窗子,把梯兒墜下,跨出樓窗,把窗依舊閉好,輕輕溜將下來,擔起梯子,飛奔回家去了。

且說壽兒自換了臥房,恐怕情人又來打暗號,露出馬腳,放心不下,到早上不見父母說起,那一日方才放心。到十餘日後,全然沒事了。這一日睡醒了,守到巳牌時分,還不見父母下樓,心中奇怪。曉得門上有封記,又不敢自開,只在房中聲喚道:「爹媽起身罷!天色晏了,如何還睡?」叫喚多時,並不答應,只得開了房門,走上樓來。揭開帳子看時,但見滿牀流血,血泊裡挺著兩個屍首。壽兒驚倒在地,半晌方蘇,撫牀大哭,不知何人殺害。哭了一回,想道:「此事非同小可,若報知鄰里,必要累及自己。」即便取了鑰匙,開出門來,卻不怕羞,立在門內喊道:「列位高鄰,不好了!我家爹媽,不知被甚人殺死?乞與奴家作主!」連喊數聲,那些對門間壁,並街上過往的人聽見,一齊擁進,把壽兒倒擠在後邊,都問道:「你爹媽睡在那裡?」壽兒哭道:「昨夜好好的上樓,今早門戶不開,不知何人,把來雙雙殺死。」眾人見說在樓上,都趕上樓。揭開帳子看時,老夫妻果然殺死在牀。眾人相看這樓,又臨著街道,上面雖有樓窗,下面卻是包簷牆,無處攀援上來。壽兒又說:「門戶都是鎖好的,適才方開。」家中卻又無別人。都道:「此事甚是蹺蹊,不是當耍的!」即時報地方總甲來看了,同著四鄰,引壽兒去報官。可憐壽兒從不曾出門,今日事在無奈,只得把包頭齊眉兜了,鎖上大門,隨眾人望杭州府來。那時哄動半個杭城,都傳說這事。陸五漢已曉得殺錯了,心中懊悔不及,失張失智,顛倒在家中尋鬧。

陸婆向來也曉得兒子些來蹤去跡,今番殺人一事,定有干涉,只是不敢問他,卻也懷著鬼胎,不敢出門。正是:

理直千人必往,心虧寸步難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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