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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卷 陸五漢硬留合色鞋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20:30

「果然做得好!」將來藏過。兩個又吃了一回酒食,起身下樓,算還酒錢,一齊出門。臨別時,陸婆又道:「大爺,這事緩緩而圖,性急不得的。若限期限日,老身就不敢奉命了。」張藎道:「只求媽媽用心,就遲幾日,也不大緊。倘有些好消息,竟到我家中來會。」道罷,各自分別而去。正是:

要將撮合三杯酒,結就歡娛百歲緣。

且說潘壽兒自從見了張藎之後,精神恍惚,茶飯懶沾,心中想道:「我若嫁得這個人兒,也不枉為人一世。但不知住在那裡?姓甚名誰?」那月夜見了張藎,恨不得生出兩個翅兒,飛下樓來,隨他同去。得了那條紅汗巾,就當做情人一般,抱在身邊而臥。睡到明日午牌時分,還癡迷不醒,直待潘婆來喚,方才起身。又過兩日,早飯已後,潘用出門去了,壽兒在樓上,又玩弄那條汗巾。只聽得下面有人說話響,卻又走上樓來。壽兒連忙把汗巾藏過,走到胡梯邊看時,不是別人,卻是賣花粉的陸婆,手內提著竹撞,同潘婆上來。到瞭樓上,陸婆道:「壽姐,我昨日得了幾般新樣好花,特地送來與你。」

連忙開了竹撞,取出一朵來道:「壽姐,你看何如?可像真的一般麼?」壽兒接過手來道:「果然做得好。」陸婆又取出一朵來,遞與潘婆道:「大娘,你也看看,只怕後生時,從不曾見恁樣花樣哩!」潘婆道:「真個我幼時,只藏得那樣粗花兒,不像如今做得這樣細巧。」陸婆道:「這個只算中等,還有上上號的,若看了眼,盲的就亮起來,老的便少起來,連壽還要增上幾年哩。」壽兒道:「你一發拿出來,與我瞧瞧。」陸婆道:

「只怕你不識貨,出不得這樣貴價錢。」壽兒道:「若買你的不起,看是看得起的。」陸婆陪笑道:「老身是取笑話兒,壽姐怎認真起來?就連我這藍兒都要了,也值得幾何!待我取出來與你看,只揀好的,任憑取擇。」又取出幾朵來,比前更加巧妙。壽兒揀好的取了數朵,道:「這花怎麼樣賣?」陸婆道:

「呀!老身每常何曾與你爭慣價錢,卻要問價起來?但憑你吩咐罷了。」又道:「大娘,有熱茶便相求一碗。」潘婆道:「看花興了,連茶都忘記去取。你要熱的,待我另燒起來。」說罷,往樓下而去。

陸婆見潘婆轉了身,把竹撞內花朵整頓好了,卻又從袖中摸出一個紅袖包兒,也放在裡邊。壽兒問道:「這包的是什麼東西?」陸婆道:「是一件要緊物事,你看不得的。」壽兒道:

「怎麼看不得?我偏要看!」把手便去取,陸婆口中便說:「決不與你看!」卻放個空讓他一手拈起,連叫「阿呀」,假意來奪時,被壽兒搶過那邊去。打開看時,卻是他前夜贈與那生的這只合色鞋兒!壽兒一見,滿面通紅,陸婆便劈手奪去道:

「別人的東西,只管亂搶卻!」壽兒道:「媽媽,只這一隻鞋兒,值甚麼錢,你憑般尊重?把紬兒包著,卻又人看不得。」陸婆笑道:「你便這樣說不值錢!卻不道有個官人,把這只鞋兒當似性命一般,教我遍處尋訪那對兒哩。」壽兒心中明白,是那人教他來通信,好生歡喜。便去取出那一隻來,笑道:「媽媽,我倒有一隻在此,正好與他恰是對兒。」陸婆道:「鞋便對著了,你卻怎麼發付那生?」壽兒低低道:「這事媽媽總是曉得的了。我也不消瞞得,索性問個明白罷,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?姓甚名誰?平昔做人何如?」婆子道:「他姓張名藎,家中有百萬家私,做人極是溫存多情。為了你,日夜牽腸掛肚,廢寢忘餐。曉得我在你家相熟,特央我來與我討信。可有個法兒放他進來麼?」壽兒道:「你是曉得我家爹爹又利害,門戶甚是緊急,夜間等我吹息燈火睡過了,還要把火來照過一遍,方才下去歇息。怎麼得個策兒與他相會?媽媽,你有什麼計策,成就了我二人之事,奴家自有重謝。」陸婆相了一相道:「不打緊,有計在此。」壽兒連忙問道:「有何計策?」陸婆道:「你夜間早些睡了,等爹媽上來照過,然後起來。只聽下邊咳嗽為號,把幾匹布接長,垂下樓來,待他從布上攀緣而上。到五更時分,原如此而下。就往來百年,也沒有那個知覺,任憑你兩個取樂,可不好麼?」壽兒聽說,心中歡喜道:

「多謝媽媽玉成!還是幾時方來?」陸婆道:「今日天晚,已來不及。明日侵早去約了他,到晚來便可成事。只是再得一件信物與他,方見老身做事的當。」壽兒道:「你就把這對鞋兒,一部拿去為信。他明晚來時,依舊帶還我。」說猶未了,潘婆將茶上來。陸婆慌忙把鞋藏於袖中,啜了兩杯茶。壽兒道「陸媽媽,花錢今日不便,改日奉還罷。」陸婆道:「就遲幾日不妨得,老身不是這瑣碎的。」取了竹撞,作別起身。潘婆母子,直送到中門口,壽兒道:「媽媽,明日若空,走來話話。」

陸婆道:「曉得。」這是兩個意會的說話,潘婆那裡知道。正是:

浪子心,佳人意,不禁眉來和眼去。雖然色膽大如天,中間還要人傳人。伎倆熟,口舌利,握雨攜雲多巧計。虔婆綽號馬泊六,多少良家受他累。不怕天,不怕地,不怕旁人閒放屁。只須瞞卻父和娘,暗中撮就鴛鴦對。朝相對,暮相對,想得人如癡與醉。不是冤家不聚頭,殺卻虔婆方出氣。

且說陸婆也不回家,逕望張藎家來。見了他渾家,只說賣花,問張藎時,卻不在家。張藎合家那些婦女,把他這些花都搶一個乾淨,也有見,也有賒,混了一回,等他不及,作別起身。明日絕早,袖了那雙鞋兒,又到張家問時,說:「昨夜沒有回來,不知住在那裡。」陸婆依舊回到家中。恰好陸五漢要殺一口豬,因副手出去了,在那裡焦躁。見陸婆歸家,道:

「來得極好!且相幫我縛一縛豬兒。」那婆子平昔懼怕兒子,不敢不依,道:「待我脫了衣服幫你。」望裡邊進去。陸五漢就隨他進來,見婆子脫衣時,落下一個紅袖包兒。陸五漢只道是包銀子,拾起來,走到外邊,解開看時,卻是一雙合色女鞋,喝彩道:「誰家女子,有恁般小腳!」相了一會,又道:

「這個小腳女子,必定是有顏色的,若得抱在身邊睡一夜,也不枉此一生!」又想道:「這鞋如何在母親身邊?卻又是穿舊的,有恁般珍重,把紬兒包著。其中必有緣故。待他尋時,把話兒嚇他,必有實信。」原把來包好,揣在懷裡。婆子脫過衣裳,相幫兒子縛豬來殺了,淨過手,穿了衣服,卻又要去尋張藎。臨出門,把手摸袖中時,那雙鞋兒卻不見了。連忙復轉身尋時,影也不見,急得那婆子叫天叫地。

陸五漢冷眼看母親恁般著急,由他尋個氣歎,方才來問道:「不見了什麼東西?這樣著急!」婆子道:「是一件要緊物事,說不得的。」陸五漢道:「若說個影兒,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濟,待我與你尋看。如說不得的,你自去尋,不干我事。」

婆子見兒子說話蹺蹊,便道:「你若拾得,還了我,有許多銀子在上,夠你做本錢哩。」陸五漢見說有銀子,動了火,問道:

「拾倒是我拾得,你說那根由與我,方才還你。」婆子叫到裡邊去,一五一十,把那兩個前後的事,細細說與。陸五漢探了婆子消息,心中歡喜,假意驚道:「早是與我說知,不然,幾乎做出事來。」婆子道:「卻是為何?」陸五漢道:「自古說得好:『若要不知,除非莫為。』這樣事,怎掩得人的耳目。況且潘用那個老強盜,可是惹得他的麼?倘或事露,曉得你賺了銀兩,與他做腳,那時不要說把我做本錢,只怕連我的店底部倒在他手裡,還不像意哩。」陸婆被兒子一嚇,心中老大驚慌,道:「兒說得有理。如今我把這銀子和鞋兒還了他,只說事體不諧,不管他閒帳罷了。」陸五漢笑道:「這銀子在那裡?」陸婆便去取出來與兒子看。五漢把來袖了道:「母親,這銀子和鞋兒留在這裡,萬一後日他們從別處弄出事來,連累你時,把他做個證見。若不到這田地,那銀子落得用的,他敢來討麼?」陸婆道:「倘張大老來問回音,卻怎麼處?」五漢道:「只說他家門戶緊急,一時不能,若有機會,便來通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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