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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卷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20:27

朱春輝道:「老師長,你不曉得我這敝同鄉的苦惱哩。」黎老者道:「俺又不是他肚腸裡蛔蟲,那個曉得他苦惱!」杜景山還要央求他,只聽得外面一派的哨聲,金鼓旗號動天震地。黎老者立起身,道:「俺要仰活佛去哩。」便走進裡面,雙手執著一枝燒熱了四五尺長的沉香,恭恭敬敬,一直跑到街上。杜景山道:「他們迎甚麼活佛?」朱春輝道:「我昨日聽得三佛齊國來了一個聖僧,國王要拜他做國師。今日想是迎他到宮裡去。」

兩個便離了店口,劈面正撞著迎聖僧的鑾駕,只見前有四面金剛旗,中間幾個黑臉蓬頭赤足的僚民抬著十數顆枯樹,樹梢上燒得半天通紅。杜景山問道:「這是甚麼故事?」朱春輝道:「是他們國裡的鄉風,你看那僚民,抬著的大樹或是沉香,或是檀香,他都將豬油和松香熬起來,澆在樹上,點著了,便叫敬佛。」杜景山道:「可知鼻頭邊又香又臭哩。我卻從不曾看見檀香、沉香有這般大樹。」朱春輝道:「你看這起椎髻婦女,手內捧珊瑚的,都是國內官家大族的夫人、小姐。」

杜景山道:「好大珊瑚,真寶貝了!」看到後邊,只見一乘龍輦,輦上是檀香雕成四面嵌著珍珠、寶石的玲瓏龕子,龕子內坐著一個聖僧。那聖僧怎生打扮,只見:

身披著七寶袈裟,手執著九環錫杖。袈裟耀日,金光吸盡海門霞﹔錫杖騰雲,法力卷開塵世霧。六根俱淨,露出心田﹔五蘊皆空,展施杯渡。佛國已曾通佛性,安南今又振南宗。

話說杜景山看罷了聖僧,同著朱春輝回到朵落館來,就垂頭要睡。朱春輝道:「事到這個地位,你不必著惱,急出些病痛來,在異鄉有那個照管你!快起來,鎖上房門,在我那邊去吃酒。」杜景山想一想,見說得有理,假支持爬起來,走過朱春輝那邊去。朱春輝便在罈子裡取起一壺酒,斟了一杯,奉與杜景山。杜景山道:「我從來怕吃冷酒,還去熱一熱。」朱春輝道:「這酒原不消熱,你吃了看,比不得我們廣西酒。他這酒是波羅蜜的汁釀成的。」杜景山道:「甚麼叫做波羅蜜?」

朱春輝道:「你初到安南國,不曾吃過這一種美味。波羅蜜大如西瓜,有軟刺,五六月裡才結熟。取他的汁來釀酒,其味香甜,可止渴病。若燙熱了,反不見他的好處。」杜景山吃下十數盅,覺得可口。朱春輝又取一壺來,吃完了,大家才別過了睡覺。杜景山卻不曉得這酒的身分,貪飲了幾盅,睡到半夜,酒性發作,不覺頭暈噁心起來,吐了許多香水,才覺得平復。掀開帳子,擁著被窩坐一會。那桌上的燈還半明不滅,只見地下橫著雪白如練的一條物件。杜景山打了一個寒噤,道:「莫非白蛇麼?」揉一揉雙眼,探頭出去,仔細一望,認得是自家盛銀的搭包,驚起來,道:「不好了,被賊偷去了!」

忙披衣下牀,拾起搭包來,只落得個空空如也。四下望一望,房門又是關的,周圍盡是高牆,想那賊從何處來的?抬頭一看,上面又是仰塵板。跌腳道:「這賊想是會飛的麼?怎麼門不開、戶不動,將我的銀子盜了去。我便收買不出猩猩絨,留得銀子在,還好設法。如今空著兩個拳頭,叫我那裡去運動?

這番性命合葬送了!只是我拼著一死也罷,那安撫決不肯干休,少不得累及我那年幼的妻子出乖露丑了!」想到傷心處,嗚嗚咽咽哭個不住。原來朱春輝就在間壁,睡過一覺,忽聽得杜景山的哭聲,他恐怕杜景山尋死,急忙穿了衣服走過來敲門,道:「杜兄為何事這般痛哭?」景山開出門來,道:「小弟被盜,千金都失去。只是門戶依然閉著,不知賊從何來?」

春輝道:「原來如此!不必心焦。包你明日賊來送還你的原物是了。」杜景山道:「老客說的話太懸虛了些,賊若明日送還我,今夜又何苦來偷去?」朱春輝道:「這有個緣故,你不曉得安南國的人從來沒有賊盜。總為地方富庶,他不屑做這件勾當。」杜景山道:「既如此說,難道我的銀子不是本地人盜去的麼?」朱春輝道:「其實是本地人盜去的。」杜景山道:

「我這又有不解了。」朱春輝道:「你聽我講來:小弟當初第一次在這裡做客,載了三千金的綢緞貨物來,也是夜靜更深,門不開、戶不動,綢緞貨物盡數失去。後來情急了,要稟知國王,反是值館的通事官來向我說道:「他們這邊有一座泥駝山,山上有個神通師長,許多弟子學他的法術。他要試驗與眾弟子看,又要令中國人替他傳名,凡遇著初到的客人,他就弄這一個搬運的神通,恐嚇人一場。人若曉得了,去持香求告他,他便依舊將原物搬運還人。我第二日果然去求他,他道:

『你回去時,綢緞貨物已到家矣。』我那時還半疑半信,那曉得回來一開進房門,當真原物一件不少。你道好不作怪麼!」

杜景山道:「作怪便作怪,那裡有這等強盜法師!」朱春輝道:

「他的耳目長,你切莫毀笑他。」杜景山點一點頭,道:「我曉得。」巴不能一時就天亮下,好到那泥駝山去。正是:

玉漏聲殘夜,雞人報曉籌。

披衣名利客,都奔大刀頭。

話說杜景山等不得洗面漱口,問了地名,便走出館去。此時星殘月昏,路徑還不甚黑,迤■行了一程,早望見一座山,不知打那裡上去。團團在山腳下找得不耐煩,又沒個人問路。

看那山嘴上有一塊油光滑的石頭,他道:「我且在這裡睡一睡,待到天亮時,好去問路。」正曲臂作枕,伸了一個懶腰,恐怕露水落下來,忙把衣袖蓋了頭。忽聞得一陣腥風,刮得漸漸逼近,又聽得像有人立在眼前大笑,那一笑連山都振得響動。

杜景山道:「這也作怪,待我且看一看。」只見星月之下,立著一個披發的怪物,長臂黑身,開著血盆大的口,把面孔都遮住了。離著杜景山只好七八尺遠。杜景山嚇得魂落膽寒,肢輕體顫,兩三滾滾下山去。又覺得那怪物像要趕來,他便不顧山下高低,在那沙石荊棘之中沒命的亂跑,早被一條溪河隔斷。杜景山道:「我的性命則索休了!」又想道:「寧可死在水裡,留得全屍,不要被這怪物吃了去。」撲通的跳在溪河裡,喜得水還淺,又有些溫暖氣,想要渡過對岸,恐怕那岸上撞著別的怪物,只得沿著岸輕輕的在水裡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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