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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卷 走安南玉馬換猩絨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20:27

走安南玉馬換猩絨

百年古墓已為田,人世悲歡隻眼前。

日暮子規啼更切,閒修野史續殘編。

話說廣西地方與安南交界,中國客商要收買丹砂、蘇合香、沉香,卻不到安南去,都在廣西收集。不知道這些東西盡是安南的土產,廣西不過是一個聚處。安南一般也有客人到廣西來貨賣,那廣西牙行經紀皆有論萬家私堆積貨物,但逢著三七才是交易的日子。這一日叫做「開市」,開市的時候,兩頭齊列著官兵,放炮吶喊,直到天明,才許買賣。這也是近著海濱,恐怕有奸細生事的意思。市上又有個評價官,這評價官是安撫衙門裡差出來的,若市上有私買私賣,緝訪出來,貨物入官,連經紀客商都要問罪。自從做下這個官例,那個還敢胡行。所以評價官是極有權要的名色。雖是評價,實在卻是抽稅,這一主無礙的錢糧,都歸在安撫。

曾有個安撫姓胡,他生性貪酷,自到廣西做官,不指望為百姓興一毫利,除一毫害,每日只想剝盡地皮自肥。總為天高聽遠,分明是半壁天子一般。這胡安撫沒有兒子,就將妻姪承繼在身邊做公子。這公子有二十余歲,生平毛病是見不得女色的,不論精粗美惡,但是落在眼裡,就不肯放過。只為安撫把他關禁在書房裡,又請一位先生陪他讀書,你想:曠野裡的猢猻,可是一條索子鎖得住的!況且要他讀書,真如生生的逼那猢猻妝扮《李三娘挑水》、《鮑老送嬰孩》的戲文了。眼見得讀書不成,反要生起病來。安撫的夫人又愛惜如寶,這公子倚嬌倚癡,要出衙門去玩耍,夫人道:「只怕你父親不許,待我替你講。」早是安撫退堂,走進內衙來。夫人指著公子道:「你看他面黃肌瘦,茶飯也不多吃,皆因在書房內用功過度,若再關禁幾時,連性命都有些難保了。」安撫道:

「他既然有病,待我傳官醫進來,吃一兩劑藥,自然就好的。

你著急則甚!」公子怕露出馬腳來,忙答應道:「那樣苦水我吃他做甚麼!」安撫道:「既不吃藥,怎得病好哩?」夫人道:

「孩子家心性,原坐不定的,除非是放他出衙門外,任他在有山水的所在,或者好寺院裡閒散一番,自然病就好了。」安撫道:「你講的好沒道理!我在這地方上現任做官,怎好縱放兒子出外頑耍。」夫人道:「你也忒糊塗,難道兒子面孔上貼著『安撫公子』的幾個字麼?便出去玩耍,有那個認得,有那個議論?況他又不是生事的,你不要弄得他病久了,當真三長兩短,我是養不出兒子的哩!」安撫也是溺愛一邊,況且夫人發怒,只得改口道:「你不要著急,我自有個道理。明朝是開市的日期,吩咐評價官領他到市上頑一會兒就回,除非是打扮要改換了,才好掩人耳目。」夫人道:「這個容易。」公子在旁邊聽得,眉花眼笑,撲手跌腳的,外邊歡喜去了。正是:

意馬心猿拴不住,郎君年少總情迷。

世間溺愛皆如此,不獨偏心是老妻。

話說次日五更,評價官奉了安撫之命,領著公子出轅門來,每人都騎著高頭大馬到得市上。那市上原來評價官也有個衙門,評價官就領他到後衙裡坐著,說道:「小衙內,你且寬坐片時,待小官出去點過了兵,放炮之後,再來領衙內出外觀看。」只見評價官出去坐堂,公子那裡耐煩死等,也便隨後走了出來。此時天尚未亮,滿堂燈炬,照得如同白日,看那四圍都是帶大帽、持槍棍的,委實好看。公子打人叢裡擠出來,直到市上,早見人煙湊集,家家都掛著燈籠。公子信步走去,猛抬頭,看見樓上一個標緻婦人恁著樓窗往下面看。

他便立住腳,目不轉睛的瞧個飽滿。你想:看人家婦女,那有看得飽的時節!總是美人立在眼前,心頭千思萬想,要他笑一笑,留些情意,好從中下手,卻不知枉用心腸,像餓鬼一般,腹中越發空虛了。這叫做「眼飽肚中饑」,公子也是這樣呆想。那知樓上的婦人,他卻貪看市上來來往往的,可有半些眼角梢兒留在公子身上麼!又見樓下一個後生對著那樓上婦人說道:「東方發白了,可將那幾盞燈挑下來,吹息了。」

婦人道:「燭也剩不多,等他點完了罷。」公子乘他們說話,就在袖裡取出汗巾來,那汗巾頭上系著一個玉馬,他便將汗巾裹一裹,擲向樓上去。偏偏打著婦人的面孔,婦人一片聲喊起來。那樓下後生也看見一件東西在眼中幌一幌,又聽得樓上喊聲,只道那個拾磚頭打他,忙四下一看,只見那公子嬉著一張嘴,拍著手大笑,道:「你不要錯看了,那汗巾裡面裹著有玉馬哩!」這後生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忙去揪著公子頭髮,要打一頓。不提防用得力猛,卻揪著了帽子,被公子在人叢裡一溜煙跑開了。後生道:「便宜這個小畜生!不然,打他一個半死,才顯我的手段。」拿帽在手,一逕跑到樓上去。

婦人接著,笑道:「方才不知那個涎臉汗巾裹著玉馬擲上來,你看這玉馬倒還有趣哩。」後生拿過來看一看,道:「這是一個舊物件。」那婦人也向後生手裡取過帽子來看,道:「你是那裡得來的?上面好一顆明珠!」後生看了,驚訝道:「果然好一顆明珠。是了,是了,方才那小畜生不知是那個官長家的哩!」婦人道:「你說甚麼?」後生道:「我在樓下見一個人瞧你,又聽得你喊起來,我便趕上去打那一個人,不期揪著帽子,被他脫身走去。」婦人道:「你也不問個皂白,輕易便打人,不要打出禍根來!他便白瞧得奴家一眼,可有本事吃下肚去麼!」後生道:「他現在將物件擲上來,分明是調戲你。」

婦人道:「你好呆!這也是他落便宜,白送一個玉馬,奴家還不認得他是長是短,你不要多心。」正說話間,聽得市放炮響,後生道:「我去做生意了。」正是:

玉馬無端送,明珠暗裡投。

你道這後生姓甚麼?原來叫做杜景山。他父親是杜望山,出名的至城經紀,四方客商都肯來投依﹔自去世之後,便遺下這掙錢的行戶與兒子。杜景山也做了乖巧,倒百能百乾,會招攬四方客商,算得一個克家的肖子了。我說那樓上的婦人,就是他結髮妻子。這妻子娘家姓白,乳名叫做鳳姑,人材又生得柔媚,支持家務件件妥貼,兩口兒極是恩愛不過的。他臨街是客樓,一向堆著物,這日出空了,鳳姑偶然上樓去觀望街上,不期撞著胡衙內這個禍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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