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師即差幹辦火速去取楊知縣來。往返兩日,便到京中,到太師跟前。茶湯已畢,太師道:「知縣為民父母,卻恁地這般做作!這是彌天之罪。」將上項事一一說過。楊知縣欠身稟道:「師相在上。某去年承師相厚恩,未及出京,在邸中忽患眼痛。左右傳說,此間有個清源廟道二郎神,極是肸蠁有靈,便許下願心,待眼痛痊安,即往拈香答禮。後來好了,到廟中燒香。卻見二郎神冠服件件齊整,只腳下烏靴綻了,不甚相稱,下官即將這靴舍與二郎神供養去訖。只此是真實語。知縣生平不欺暗室,既讀孔孟之書,怎敢行盜跖之事。望太師詳察。」太師從來曉得楊龜山是個大儒,怎肯胡作。聽了這篇言語,便道:「我也曉得你的名聲。只是要你來時問個根由,他們才肯心服。」管待酒食,作別了知縣自去,吩咐休對外人泄漏。知縣作別自去。正是:
日前不做虧心事,半夜敲門不吃驚。
太師便請過楊太尉、滕大尹過來,說開就裡,便道:「恁地又不乾楊知縣事,還著開封府用心搜捉便了。」當下大尹做聲不得,仍舊領了靴兒,作別回府,喚過王觀察來吩咐道:
「始初有些影響,如今都成畫餅。你還領這靴去,寬限五日,務要捉得賊人回話。」當下王觀察領這差使,好生愁悶。便到使臣房裡,對冉貴道:「你看我晦氣!千好萬好,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來。既是太師府中事體,我只道官官相護,就了其事。卻如何重新又要這個人來,卻不道是生菜鋪中沒買他處!
我想起來,既是楊知縣舍與二郎神,只怕真個是神道一時風流興發,也不見得。怎生地討個證據回覆大尹?」冉貴道:
「觀察不說,我也曉得不乾任一郎事,也不乾蔡太師、楊知縣事。若說二郎神所為,還到廟前廟後,打探些風聲出來。捉得著,觀察休歡喜﹔捉不著,觀察也休煩惱。」觀察道:「說得是。」即便將靴兒與冉貴收下。冉貴卻裝了一條雜貨擔兒,手執著一個玲瓏璫瑯的東西,叫做個驚閨,一路搖著,逕奔二郎神廟中來。歇了擔兒,拈了香,低低祝告道:「神明鑒察,早早保佑冉貴捉了楊府做不是的,也替神道清了是非。」拜罷,連討了三個簽,都是上上大吉。冉貴謝了出門,挑上擔兒,廟前廟後轉了一遭,兩隻眼東觀西望,再也不閉。看看走至一處,獨扇門兒,門旁卻是半窗,門上掛一頂半新半舊斑竹簾兒。半開半掩,只聽得叫聲:「賣貨過來!」冉貴聽得叫,回頭看時,卻是一個後生婦人,便道:「告小娘子,叫小人有甚事?」婦人道:「你是收買雜貨的,卻有一件東西在此,胡亂賣幾文與小廝買嘴吃。你用得也用不得?」冉貴道:「告小娘子,小人這個擔兒,有名的叫做百納倉,無有不收的。你且把出來看。」婦人便叫小廝拖出來與公公看。當下小廝拖出什麼東西來?正是:
鹿迷秦相應難辨,蝶夢莊周未可知。
當下拖出來的,卻正是一隻四縫皮靴,與那前日潘道士打下來的一般無二。冉貴暗暗喜不自勝,便告小娘子:「此是不成對的東西,不值甚錢。小娘子實要許多,只是不要把話來說遠了。」婦人道:「胡亂賣幾文錢,小廝們買嘴吃,只恁你說罷了。只是要公道些。」冉貴便去便袋裡摸一貫半錢來,便交與婦人道:「只恁地肯賣便收去了。不肯時,勉強不得。
正是一物不成,兩物現在。」婦人說:「什麼大事,再添些罷。」
冉貴道:「添不得。」挑了擔兒就走。小廝就哭起來,婦人只得又叫回冉貴來道:「多少添些,不打甚緊。」冉貴又去摸出二十文錢來道:「罷,罷,貴了,貴了!」取了靴兒,往擔內一丟,挑了便走。心中暗喜:「這事已有五分了!且莫要聲張,還要細訪這婦人來歷,方才有下手處。」是晚,將擔子寄與天津橋一個相識人家,轉到使臣房裡。王觀察問時,只說還沒有消息。
到次日,吃了早飯,再到天津橋相識人家,取了擔子,依先批到那婦人門首。只見他門兒鎖著,那婦人不在家裡了。冉貴眉頭一皺,計上心來。歇了擔子,挨門兒看去。只見一個老漢坐著個矮凳兒,在門首將稻草打繩。冉貴陪個小心,問道:「伯伯,借問一聲。那左手住的小娘子,今日往那裡去了?」
老漢住了手,抬頭看了冉貴一看,便道:「你問他怎麼?」冉貴道:「小子是賣雜貨的。昨日將錢換那小娘子舊靴一隻,一時間看不仔細,換得虧本了。特地尋他退還討錢。」老漢道:
「勸你吃虧些罷。那雌兒不是好惹的,他是二郎廟裡廟官孫神通的親婊子。那孫神通一身妖法,好不厲害!這舊靴一定是神道替下來,孫神通把與婊子換些錢買果吃的。今日那雌兒往外婆家去了。他與廟官結識,非止一日。不知什麼緣故,有兩三個月忽然生疏,近日又漸漸來往了,你若與他倒錢,定是不肯,若毒了他,對孤老說了,就把妖術禁你,你卻奈何他不得!」冉貴道:「原來恁地,多謝伯伯指教。」冉貴別了老漢,復身挑了擔子,嘻嘻的喜容可掬,走回使臣房裡來。王觀察迎著問道:「今番想得了利市了?」冉貴道:「果然,你且拿出前日那只靴來我看。」王觀察將靴取出。冉貴將自己換來這只靴比照一下,毫釐不差。王觀察忙問道:「你這靴那裡來的?」冉貴不慌不忙,數一數二,細細分剖出來:「我說不乾神道之事,眼見得是孫神通做下的不是,便不須疑。」王觀察歡喜的沒處腳處,連忙燒了利市,執杯謝了冉貴:「如今怎地去捉?只怕漏了風聲,那廝走了,不是耍處?」冉貴道:「有何難哉!明日備了三牲禮物,只說去賽神還願。到了廟中,廟主自然出來迎接。那時擲盞為號,即便捉了。不費一些氣力。」
觀察道:「言之有理。也還該稟知大尹,方去捉人。」當下王觀察稟過大尹,大尹也喜道:「這是你們的勾當。只要小心在意,休教有失。我聞得妖人善能隱形遁法,可帶些法物去,卻是豬血狗血大蒜臭屎,把他一灌,再也出豁不得。」王觀察領命,便去備了法物。過了一夜,明晨早到廟中,暗地著人帶了四般法物,遠遠伺候。捉了人時,便前來接就吩咐已了,王觀察卻和冉貴換了衣服,眾人簇擁將來,到殿上拈香。廟官孫神通出來接見,宣讀蔬文未至四五句,冉貴在旁斟酒,把酒盞望下一擲,眾人一齊動手,捉了廟官。正是:
渾似皂雕追紫燕,真如猛虎啖羊羔。
再把四般法物劈頭一淋。廟官知道如此作用,隨你潑天的神通,再也動彈不得。一步一棍打到開封府中來。府尹聽得捉了妖人,即便升廳,大怒喝道:「叵耐這廝!帝輦之下,輒敢大膽,興妖作怪,淫污天眷,奸騙寶物,有何理說!」當下孫神通初時抵賴,後來加起刑法來,料道脫身不得,只得從前一一招了,招稱:「自小在江湖上學得妖法,後在二郎廟出家,用錢夤緣作了廟官。為因當日聽見韓夫人禱告,要嫁得一個丈夫,一似二郎神模樣。不合輒起心假扮二郎神模樣,淫污天眷,騙得玉帶一條。只此是實。」大尹叫取大枷枷了,推向獄中,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,須要請旨定奪。當下疊成文案,先去稟明瞭楊太尉。太尉即同到蔡太師府中商量,奏知道君皇帝,倒了聖旨下來:「這廝不合淫污天眷,奸騙寶物,准律凌遲處死,妻子沒入官。追出原騙玉帶,尚未出笏,仍歸內府。韓夫人不合輒起邪心,永不許入內,就著楊太尉做主,另行改嫁良民為婚。」當下韓氏好一場惶恐,卻也了卻相思債,得遂平生之願。後來嫁得一個在京開官店的遠方客人,說過不帶回去的。那客人兩頭往來,盡老百年而終。這是後話。開封府就取出廟官孫神通來,當堂讀了明斷,貼起一片蘆席,明寫犯由,判了一個剮字,推出市心,加刑示眾。正是:
從前作過事,沒興一齊來。
當日看的真是挨肩疊背。監斬官讀了犯由,劊子叫起惡殺都來,一齊動手,剮了孫神通,好場熱鬧。原系京師老郎傳流,至今編入野史。正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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