㑳梅香認合玉蟾蜍
詩曰:
世間好事必多磨,緣未來時可奈何﹔
直至到頭終正果,不知底事欲蹉跎?
話說從來有人道「好事多磨」。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說。
盡有到底成就的,起初時千難萬難,挫過了多少機會,費過了多少心機,方得了結。就如王仙客與劉無雙兩個中表兄妹,從幼許嫁。年紀長大,只須劉尚書與夫人做主,兩個一下配合了,有何可說?卻又尚書翻悔起來,千推萬阻。比及夫人攛掇得肯了,正要做親,又撞著朱泚、姚令言之亂,御駕蒙塵,兩下失散。直到得干戈平靜,仙客入京來訪,不匡劉尚書被人誣陷,家小配入掖庭,從此天人路隔,永無相會之日了。姻緣未斷,又得發出宮女打掃皇陵,恰好差著無雙在內。
驛庭中通著消息與王仙客,跟尋著希奇古怪的一個俠客古押衙,將茅山道士仙丹矯詔藥死無雙,在皇陵上贖出屍首來救活了,方得成其夫婦,同歸襄漢。不知挫過了幾個年頭,費過了多少手腳了。早知到底是夫妻,何故又要經這許多磨折,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意見?可又有一說,不遇艱難,不顯好處。古人曰:
不是一番寒徹骨,怎得梅花撲鼻香?
只如偷情一件,一偷便著,卻不早完了事?然沒一些光景了。畢竟歷過多少間阻,無限風波,後來到手,方為希罕。
所以在行的道:「偷得著不如偷不著。」真有深趣之言也。
而今說一段因緣,正要到手,卻被無意中攪散。及至後來兩下各不指望了,又曲曲彎彎,反弄成了。這是氤氳大使顛到人的去處。且說這段故事,出在那個地方?什麼人家?怎的起頭?怎的了結?看官不要性急,待小子原原委委說來。有詩為證:
打鴨驚鴛鴦,分飛各異方﹔
天生應匹偶,羅列自成行。
話說杭州府有一個秀才,姓鳳,名來儀,字梧賓,少年高才。只因父母雙亡,家貧未娶。有個母舅金三員外,看得他是個不凡之器,是件照管周濟他。鳳生就冒了舅家之姓進了學,入場考試,已得登科。朋友往來,只稱鳳生﹔榜中名字卻是金姓。金員外一向出了燈火之資,替他在吳山左畔賃下園亭一所,與同兩個朋友做伴讀書。那兩個是嫡親兄弟。一個叫做竇尚文,一個叫做竇尚武。多是少年豪氣,眼底無人之輩。三個人情投意合,頗有管、鮑、雷、陳之風。竇家兄弟為因有一個親眷上京為官,送他長行,就便往蘇州探訪相識去了。鳳生雖已得中,春試尚遠,還在園中讀書。
一日,傍晚時節,誦讀少倦,走出書房,散步至園東。忽見牆外樓上有一女子憑窗而立,貌若天人。只隔得一垛牆,差不得多少遠近。那女子看見鳳生青年美質,也似有眷顧之意,毫不躲閃。鳳生貪看自不必說。四目相視足有一個多時辰。鳳生只做看玩園中菊花,步來步去,賣弄著許多風流態度,不忍走回。直等天黑將來,只聽得女子叫道:「龍香,掩上瞭樓窗。」一個侍女走起來,把窗撲的關了。鳳生方才回步。心下思量道:「不知鄰家有這等美貌女子﹔不曉得他姓甚名誰,怎生打聽一個明白便好?」過了一夜。次日,清早起來,也無心想觀看書史,忙忙梳洗了,即望園東牆邊來。抬頭看那鄰家樓上,不見了昨日那女子。正在惆悵之際,猛聽得牆角小門開處,走將一個青青秀秀的丫鬟進來,竟到圃中彩菊花。鳳生要撩撥他開口,故意厲聲道:「誰家女子盜取花卉?」那丫鬟啐了一聲道:「是我鄰家的園子﹔你是那裡來的野人?反說我盜。」鳳生笑道:「盜也非盜,野也不野。一時失言,兩下退過罷。」丫鬟也笑道:「不退過,找你些什麼?」鳳生道:
「請問小娘子,彩花去與那個戴?」丫鬟道:「我家姐姐梳洗已畢,等此插戴。」鳳生道:「你家姐姐,高姓大名?何門宅眷?」
丫鬟道:「我家姐姐姓楊,小字素梅﹔還不曾許配人家。」鳳生道:「堂上何人?」丫鬟道:「父母俱亡,傍著兄嫂同居。性愛幽靜,獨處小樓刺繡。」鳳生道:「昨日看見在樓上憑窗而立的,想就是了。」丫鬟道:「正是他了,那裡還有第二個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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