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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卷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20:17

轉運漢遇巧洞庭紅

詞云:

日日深杯酒滿,朝朝小圃花開。自歌自舞自開懷,且喜無拘無礙。青史幾番春夢,紅塵多少奇才。不須計較與安排,領取而今見在!

這首詞乃宋朱希真所作,詞寄《西江月》。單道著人生功名富貴,總有天數,不如圖一個見前快活。試看往古來今,一部十七史中,多少英雄豪傑?該富的不得富,該貴的不得貴,能文的倚馬千言,用不著時,幾張紙,蓋不完醬瓿﹔能武的穿楊百步,用不著時,幾竿箭,煮不熟飯鍋。極至那癡呆懵懂,生來有福分的,隨他文學低淺,也會發科發甲﹔隨他武藝庸常,也會大請大受。真所謂時也,運也,命也。俗語有兩句道得好:「命若窮,掘著黃金化作銅﹔命若富,拾著白紙變成布。」總來只聽掌命司顛之倒之。所以吳彥高又有詞云:

「造化小兒無定據,翻來覆去,倒橫直豎,眼見都如許!」僧晦庵亦有詞云:「誰不願黃金屋?誰不願千鐘粟?算五行不是這般題目。枉使心機閒計較,兒孫自有兒孫福。」蘇東坡亦有詞云:「蝸角虛名,蠅頭微利,算來著甚乾忙?事皆前定,誰弱又誰強!」這幾位名人說來說去,都是一個意思。總不如古語云:「萬事分已定,浮生空自忙。」說話的,依你說來,不須能文善武。懶惰的,也只消天掉下前程,不須經商立業﹔敗壞的,也只消天掙與家緣,卻不把人間向上的心都冷了?看官有所不知,假如人家出了懶惰的人,也就是命中該賤﹔出了敗壞的人,也就是命中該窮,此是常理。卻又自有轉眼貧富出人意外,把眼前事分毫算不得准的哩!

且聽說一人,乃是宋朝汴京人氏,姓金雙名維厚,乃是經紀行中,少不得朝晨起早,晚夕眠遲,睡醒來,千思想,萬算計,揀有便宜的才做。後來家事掙得從容了,他便思想一個久遠方法,手頭用來用去的,只是那散碎銀子。若是上兩塊頭好銀,便存著不動。約得百兩,便熔成一大錠,把一綜紅線,結成一縧,系在錠腰,放在枕邊。夜來摩弄一番,方才睡下。積了一生,整整熔成八錠,以後也就隨來隨去,再積不成百兩,他也罷了。

金老生有四子,一日,是他七十壽誕,四子置酒上壽。金老見了四子,躋躋蹌蹌,心中喜歡,便對四子說道:「我靠皇天覆庇,雖則勞碌一生,家事盡可度日。況我平日留心,有熔成八大錠銀子,永不動用的,在我枕邊。見將絨線做對兒結著。今將揀個好日子分與爾等,每人一對,做個鎮家之寶。」

四子喜謝,盡歡而散。

是夜金老帶些酒意,點燈上 ,醉眼模糊,望去八個大錠,白晃晃排在枕邊。摸了幾摸,哈哈地笑了一聲,睡下去了。睡未安穩,只聽得 前有人行走腳步響,心疑有賊。又細聽著,恰像欲前不前,相讓一般。 前燈火微明,揭帳一看,只見八個大漢,身穿白衣,腰繫紅帶,曲躬而前曰:「某等兄弟,天數派定,宜在君家聽令。今蒙我翁過愛,抬舉成人,不煩役使,珍重多年,冥數將滿。待翁歸天後,再覓去向。今聞我翁目的將以我等分役諸郎君,我等與郎君輩,原無前緣,故此先來告別,往某縣某村王姓某者投托,後緣未盡,還可一面。」語畢,回身便走。金老不知何事,吃了一驚。

翻身下 ,不及穿鞋,赤腳趕去。遠遠見八人,出了房門。金老趕得性急,絆了房檻,撲的跌倒,颯然驚醒,乃是南柯一夢。急起挑燈明亮,點照枕邊,已不見了八個大錠。細思夢中所言,句句是實。歎了一口氣,哽咽了一會,道:「不信我苦積一世,卻沒分與兒子們受用,到是別人家的?明明說有地方姓名,且慢慢跟尋下落則個。」一夜不睡,次早起來與兒子們說知,兒子中也有驚駭的,也有疑惑的。驚駭的道:「不該是我們手裡東西,眼見得作怪。」疑惑的道:「老人家歡喜中說話有失,許了我們,回想轉來,一時間就不割捨得分散了,造此鬼話,也不見得。」金老看見兒子們疑信不等,急急要驗個實話。遂訪至某縣某村果有王姓某者。叩門進去,只見堂前燈燭熒煌,三牲福物,正在那裡獻神。金老便開口問道:「宅上有何事如此?」家人報知,請主人出來。主人王老見金老揖坐了,問其來因。金老道:「老漢有一疑事,特造上宅來問消息。今見上宅正在此獻神,必有所謂,敢乞明示。」

王老道:「老拙偶因寒荊小恙,買卜先生道:『移 即好。』昨寒荊病中,恍惚見八個白衣大漢,腰繫紅束,對寒荊道:『我等本在金家,今在彼緣盡,來投身宅上。』言畢,俱鑽入 下。

寒荊驚出了一身冷汗,身體爽快了。及至移 ,灰塵中得銀八大錠,多用紅絨繫腰,不知是那裡來的?此皆神天福佑,故此買福物酬謝。今我丈來問,莫非曉得些來歷麼?」金老跌跌腳道:「此老漢一生所積,因前日也做了一夢,就不見了。夢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確,故得訪尋到此。可見天數已定,老漢也無怨處。但只求取出一看,也完了老漢心事。」王老道:

「容易。」笑嘻嘻地走進去,叫安童四人,托出四個盤來。每盤兩錠,多是紅絨系束,正是金家之物。金老看了,眼睜睜無計所奈,不覺撲簌簌弔下淚來,撫摩一番道:「老漢直如此命薄!消受不得。」王老雖然叫安童仍舊拿了進去,心裡見金老如此,老大不忍。另取三兩零銀封了,送與金老作別。金老道:「自家的東西,尚無福,何須尊惠!」再三謙讓,必不肯受。王老強納在金老袖中,金老欲待摸出還了,一時摸個不著,面兒通紅,又被王老央不過,只得作揖別了。直至家中,對兒子們一一把前事說了,大家歎息了一回。因言王老好處,臨行送銀三兩,滿袖摸遍,並不見有,只說路中掉了。

卻原來金老推遜時,王老往袖裡亂塞,落在著外面一層袖中。

袖有斷線處,在王老家摸時,已自在脫線處落出在門檻邊了。

客去掃門,仍舊是王老拾得。可見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。不該是他的東西,不要說八百兩,就是三兩,也得不去。該是他的東西,不要說八百兩,就是三兩也推不出。原有的到無了,原無的到有了,並不由人計較。而今說一個人,在實地上行,步步不著,極貧極苦的﹔卻在渺渺茫茫做夢不到的去處,得了一主沒頭沒腦錢財,變成巨富。從來稀有,亙古新聞,有詩為證:

詩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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