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時老媳婦和他廝叫,還喏不迭。時今死了許多時,宅中冷靜,也好說頭親事,是得。」押司娘道:「何年月日再生得一個一似我那丈夫孫押司這般人?」媒婆道:「恁地也不難。老媳婦卻有一頭好親。」押司娘道:「且住,如何得似我先頭丈夫?」兩個吃了茶,歸去。過了數日,又來說親。押司娘道:
「婆婆休自管來說親。你若依得我三件事,便來說﹔若依不得,一世不說這親,寧可守孤霜度日。」當時押司娘啟齒張舌,說出這三件事來。有分撞著五百年前夙世的冤家,雙雙受國家刑法。正是:
鹿迷秦相應難辨,蝶夢莊周未可知。
媒婆道:「卻是那三件事?」押司娘道:「第一件,我死的丈夫姓孫,如今也要嫁個姓孫的﹔第二件,我丈夫是奉符縣裡第一名押官,如今也只要恁般職役的人﹔第三件,不嫁出去,則要他入舍。」兩個聽得說,道:「好也!你說要嫁個姓孫的,也要一似押職役的,教他入舍的﹔若是說別件事,還費些針線,偏是這第三件事,老媳婦都依得。好教押司娘得知,先押司是奉符縣裡第一名押司,喚做大孫押司﹔如今來說親的,原是奉符縣第二名押司。如今死了大孫押司,鑽上差役,做第一名押司,喚做小孫押司。他也肯來入舍。我教押司娘嫁這小孫押司,是肯也不?」押司娘道:「不信有許多湊巧!」張媒道:「老媳婦今年七十二歲了。若胡說時,變做七十二隻雌狗,在押司家吃屎。」押司娘道:「果然如此,煩婆婆且去說看。不知緣分如何?」張媒道:「就今日好日,討一個利市團圓吉帖。」押司娘道:「卻不曾買在家裡。」李媒道:
「老媳婦這裡有。」便從抹胸內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箋紙來,正是:
雪隱鷺鷥飛始見,柳藏鸚鵡語方知。
當日押司娘教迎兒取將筆硯來,寫了帖子。兩個媒婆接去。免不得下財納禮,往來傳話。不上兩月,入舍小孫押司在家。夫妻兩個,好一對兒,果是說得著。不則一日,兩口兒吃得酒醉,教迎兒做些個醒酒湯來吃。迎兒去廚下一頭燒火,口裡埋怨道:「先的押司在時,恁早晚,我自睡了。如今卻教我做醒酒湯!」只見火簡塞住了孔,燒不著。迎兒低著頭,把火筒去灶牀腳上敲,敲未得幾聲,則見灶牀腳漸漸起來,離地一尺以上,見一個人頂著灶牀,胈項上套著井欄,披著一帶頭髮,長伸著舌頭,眼裡滴出血來,叫道:「迎兒,與爹爹做主則個!」嚇得迎兒大叫一聲,匹然倒地,而皮黃,眼無光,唇口紫,指甲青,未知五臟如何,先見四肢不舉。正是:
身如五鼓銜山月,命似三更油盡燈。
夫妻兩人急來救得迎兒甦醒,討些安魂定魄湯與他吃了。
問道:「你適來見了什麼,便倒了?」迎兒告媽媽:「卻前在灶前燒火,只見灶牀漸漸起來,見先押司爹爹,胈項上套著井欄,眼中滴出血來,披著頭髮,叫聲迎兒,便吃驚倒了。」押司娘見說,倒把迎兒打個漏風掌:「你這丫頭,教你做醒酒湯,則說道懶做便了,直裝出許多死模活樣!莫做莫做,打滅了火去睡。」迎兒自去睡了。且說夫妻兩個歸房,押司娘低低叫道:「二哥,這丫頭見這般事,不中用,教他離了我家罷。」小孫押司道:「卻教他那裡去?」押司娘道:「我自有個道理。」到天明,做飯吃了,押司自去官府承應。押司娘叫過迎兒來道:
「迎兒,你在我家裡也有七八年,我也看你在眼裡。如今比不得先押司在日做事。我看你肚裡莫是要嫁個老公。如今我與你說頭親。」迎兒道:「那裡敢指望。卻教迎兒嫁兀誰?」
風定始知蟬在樹,燈殘方見月臨窗。
當時不由迎兒做主,把來嫁了一個人。那廝姓王名興,渾名喚做王酒酒,又吃酒,又耍賭。迎兒嫁將去,那得三個月,把房臥都費盡了。那廝吃得醉,走來家把迎兒罵道:「打脊賤人!見我恁般苦,不去問你使頭借三五百錢來做盤纏?」迎兒吃不得這廝罵,把裙兒系了腰,一程走來小孫押司家中。押司娘見了道:「迎兒,你自嫁了人,又來說什麼?」迎兒告媽媽:「實不敢瞞,迎兒嫁那廝不著,又吃酒,又耍賭﹔如今未得三個月,有些房臥,都使盡了,沒計奈何,告媽媽借換得三五百錢,把來做盤纏。」押司娘道:「迎兒,你嫁人不著,是你的事。我今與你一兩銀子,後番卻休要來。」迎兒接了銀子,謝了媽媽歸家。那得四五日,又使盡了。當日天色晚,王興那廝吃得酒醉,走來看著迎兒道:「打脊賤人!你見恁般苦,不去再告使頭則個?」迎兒道:「我前番去,借得一兩銀子,吃盡千言萬語。如今卻教我又怎地去?」王興罵道:「打脊賤人!
你若不去時,打折你一隻腳!」迎兒吃罵不過,只得連夜走來孫押司門首看時,門卻關了。迎兒欲待敲門,又恐怕埋怨,進退兩難。只得再走回來,過了兩三家人家,只見一個人道:
「迎兒,我與你一件物事。」只因這個人身上,我只替押司娘和小孫押司煩惱!正是:
龜游水面分開綠,鶴立松梢點破青。
迎兒回過頭來看那叫的人,只見人家屋簷頭,一個人,舒角襆頭,緋袍角帶,抱著一骨碌文字,低聲叫道:「迎兒,我是你先的押司。如今見在一個去處,未敢說與你知道。你把手來,我與你一件物事。」迎兒打一接,接了這件物事,隨手不見了那個緋袍角帶的人。迎兒看那物事時,卻是一包碎銀子。迎兒歸到家中敲門,只聽得裡面道:「姐姐,你去使頭家裡,如何恁早晚才回?」迎兒道:「好教你知:我去媽媽家借米,他家關了門。我又不敢敲,怕吃他埋怨。再回來,只見人家屋簷頭立著先的押司,舒角襆頭,緋袍角帶,與我一包銀子在這裡。」王興聽說道:「打脊賤人!你卻來我面前說鬼話!你這一包銀子,來得不明,你且進來。」迎兒入去,王興道:「姐姐,你尋常說那灶前看見先押司的話,我也都記得。
這事一定有些蹊蹺。我卻怕鄰舍聽得,故恁地如此說。你把銀子收好,待天明去縣裡首告他。」正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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