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秀才仗義得二貞
不兢歎南風,徒抒捧日功。
堅心誠似鐵,浩氣欲成虹。
令譽千年在,家園一夕空。
九嶷遺二女,雙袖濕啼紅。
大凡忠臣難做,只是一個身家念重。一時激烈,也便視死如歸﹔一想到舉家戮辱,女哭兒啼,這個光景難當。故畢竟要父子相信。像許副使逵,他在山東樂陵做知縣時,流賊劉六、劉七作反,南北直隸、山東、河南、湖廣府州縣官或死或逃,只有他出兵破賊,超升僉事,後轉江西副使。值寧王謀反,逼脅各官從順,他抗義不從,道「天無二日,民無二主」,解下腰間金帶打去,眾寡不敵,為寧王所擒,臨死時也不肯屈膝。此時他父親在河南,聽得說江西寧王做亂,殺了一個都堂,一個副使,他父親道:「這畢竟是我兒子。」就開喪受弔,人還不肯信他,不期過了幾時,凶報到來,果然是他死節。
又如他同時死的,是孫都堂燧。他幾次上本,說寧王有反謀,都被寧王邀截去了。到了六月十三日,寧王反謀已露,欲待除他,兵馬單弱,禁不得他勢大﹔欲待從他,有虧臣節。
終夜彷徨,在衙中走了一夜。到五更,大聲道:「這斷不可從!」
此時,他已將家眷打發回家,只剩得一個公子,一個老僕在衙內。孫都堂走到他房裡道:「你們好睡!我走了一夜,你知道麼?」公子道:「知道。」孫都堂道:「你知道些什麼?」公子道:「為寧王的事。」孫都堂道:「這事當怎麼?」公子道:「我已聽見你說不從了。你若從時,我們也不願你先去。」孫都堂卻也將頭點了一點。早間進去,畢竟不從,與許副使同死,忠義之名,傳於萬古。
若像靖難之時,胡學士廣與解學士縉同約死國,及到國破君亡,解學士著人來看胡學士光景,只見胡學士在那廂問:
「曾喂豬麼?」看的人來回覆,解學士笑道:「一個豬捨不得,捨得性命?」兩個都不死。後來,解學士得罪,身死錦衣衛獄,妻子安置金齒。胡學士有個女兒已許解學士的兒子,因他遠戍,便就離親,逼女改嫁。其女不從,割耳自誓,終久歸瞭解家。這便是有好女無好父。
又像李副都士實,平日與寧王交好,到將反時,來召他,他便恐負「從逆」的名,欲尋自盡,他兒女貪圖富貴,守他不許。他後邊做了個逆黨,身受誅戮,累及子孫。這便是有了不肖子孫,就有不好父母。誰似靖難時,臣死忠﹔子死孝﹔
妻死夫。又有這一般好人,如方文學孝孺,不肯草詔,至斷舌受剮,其妻先自縊死﹔王修撰叔英的妻女、黃侍中觀的妻女都自溺全節﹔曾風韶御史夫妻同刎﹔王良廉使夫妻同焚﹔胡閨少卿身死極刑,其女發教坊司二十年,毀形堊面,終為處女,真個是有是父,有是子。但中更有鐵尚書挺挺雪中松柏,他兩個女兒瑩瑩水裡荷花,終動聖主之憐,為一時傑出。
話說這鐵尚書名鉉,河南鄧州人。父親喚作仲名,母親胡氏。生這鐵鉉,他為人瑋梧卓斝、慷慨自許,善弓馬,習韜略。太祖時,自國子監監生除授左軍都督府斷事。皇姪孫靖江王守謙,他封國在雲南,恣為不法,笞辱官府,擅殺平民,強佔人田宅子女。召至京勘問,各官郎畏縮不敢問,他卻據法拮問,擬行削職。洪武爺見他不苛不枉,斷事精明,賜他字叫做「鼎石」。後來升做山東參政使,愛惜百姓,禮貌士子。地方有災傷,即便設處賑濟﹔鋤抑強暴,不令他虐害小民。生員有親喪,畢竟捐俸周給,時常督率生儒做文會、講會。會中看得一個濟陽學秀才,姓高名賢寧,青年好學,文字都是錦心繡腸,又帶銅肝鐵膽,聞他未娶,便捐俸著濟陽學教官王省為他尋親事。不料其年高賢寧父死丁憂,此事遂已。鐵參政卻又助銀與營喪葬。在任年余,軍民樂業。恰遇建文君即位,覃恩封了父母。鐵參政制了冠帶,率領兩個兒子:福童、壽安﹔兩個女兒:孟瑤、仲瑛,恭賀父母。只見那鐵仲名受了,道:「我受此榮封,也是天恩。但我老朽,不能報國,若你能不負朝廷,我享此封誥,也是不愧的。」鐵參政道:「敢不如命!」本日家宴不提。
荏苒半年,正值靖難兵起。朝廷差長興侯耿炳文領兵征討,著他管理四十萬大軍糧草。他陸路車馬搬運,水路船隻裝載,催趲召實,民也不嫌勞苦,兵馬又不缺乏。後來長興侯戰敗,兵糧散失,朝廷又差曹國公李景隆督兵六十萬進征。
他又多方措置,支給糧草。又道濟南要地,僱請民夫,將濟南城池築得異常堅固,挑得異常深闊。不料,李景隆累次戰敗,在白溝河為永樂爺所破。此時鐵參政正隨軍督糧,也只得南奔。到臨邑地方,遇著贊畫歸同僚、五軍斷事高巍,兩個相向大哭。時正端午,兩個無心賞午,只計議整理兵馬,固守濟南。正到濟南,與守城參將盛庸,三人打點城守事務,方完,李景隆早已逃來,靖難兵早已把城圍得鐵桶相似。鐵參政便與盛參將背城大戰,預將噴筒裹作人形,縛在馬上,戰酣之時,點了火藥,趕入北兵陣中﹔又將神機銃、佛狼機隨火勢施放,大敗北兵。
永樂爺大惱,在城外築起高壩,引濟水浸灌城中。鐵參政卻募善游水的人,暗在水中撬坍堤岸,水反灌入北兵營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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