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意事成失意事,有心人遇沒心人。
其夜酒闌人散,高贊老夫婦親送新郎進房。伴娘替新娘卸了頭面,幾遍催新郎安置,錢青只不答應,正不知什麼意故,只得伏侍新娘先睡,自己出房去了。丫鬟將房門掩上,又催促官人上牀。錢青心早如小鹿亂撞,勉強答應一句道:「你們先睡。」丫鬟們亂了一夜,各自倒東歪西去打瞌睡。錢青本待秉燈達旦,一時不曾討得幾枝蠟燭,到燭盡時又不好聲喚,忍著一肚子悶氣,和衣在牀外側身而臥。也不知女孩兒頭東頭西。次早清清天亮,便起身出外,到舅子書館中去梳洗。高贊夫妻只道他少年害羞,亦不為怪。
是日雪雖住了,風尚不息。高贊且做慶賀筵席。錢青吃得酩酊大醉,坐到更深進房,女孩兒又先睡了。錢青打熬不過,依舊和衣而睡,連小娘子的被窩兒也不敢觸著。又過一晚,早起時見風勢稍緩,便要起身。高贊定要留過三朝,方才肯放。錢青拗不過,只得又吃了一日酒坐間背地裡和尤辰說起夜間和衣而臥之事。尤辰口雖答應,心下未必准信。事已如此,只索由他。
卻說女孩兒秋芳,自結親之夜,偷眼看那新郎,生得果然齊整,心中暗暗歡喜。一連兩夜,都則衣不解帶,不解其故:「莫非怪我先睡了,不曾等待得他?」此是第三夜了,女孩兒預先吩咐丫鬟,只等官人進房,先請他安息。丫鬟奉命,只等新郎進來,便替他解衣科帽。錢青見不是頭,除了頭巾,急急的跳上牀去,貼著牀裡自睡,仍不脫衣。女孩兒滿懷不樂,只得也和衣睡了。又不好告訴爹娘。
到第四日,天氣晴和,高贊預先備下送親船隻,自己和老婆親送女孩兒過湖。娘女共是一船,高贊與錢青、龍辰又是一船。船頭俱掛了雜彩,鼓樂振天,好不鬧熱。只有小乙受了家主之托,心中甚不快意。駕個小小快船,趕路先行。
話分兩頭。且說顏俊自從打發眾人迎親去後,懸懸而望。
至初二日半夜,聽得颳起大風大雪,心上好不著忙。也只道風雪中船行得遲,只怕錯了時辰,那想到過不得湖。一應花燭筵席,準備十全,等了一夜,不見動靜,心下好悶。想道:
「這等大風,倒是不曾下船還好。若在湖中行動,老大擔擾哩。」
又想道:「若是不曾下船,我岳丈知道錯過吉期,豈肯胡亂把女兒送來,定然要另選個日子。又不知幾期吉利?可不悶殺了人!」又想道:「若是尤少梅能事時,在岳丈前攛掇,權且迎來,那時我那管時日利與不利,且落得早些受用。」如此胡思亂想,坐不安席,不住的在門前張望。到第四日風息,料到決有佳音。等到午後,只見小乙先回報道:「新娘已取來了。
不過十里之遥。」顏俊問道:「吉期錯過,他家如何肯放新人下船?」小乙道:「高家只怕錯過好日,定要對親。錢大官人替東人權做新郎三日了。」顏俊道:「既結了親,這三夜錢大官人難道竟在新人房裡睡的?」小乙道:「是同睡的,卻不曾動彈。那錢大官人是看得熟鴨蛋伴得小娘睡的。」顏俊罵道:
「放屁!那有此理!我托你何事?你如何不叫他推辭,卻做下這等勾當!」小乙道:「家人也說過來,錢大官人道:『我只要周全你家之事。若有半點欺心,天神鑒察!』」顏俊此時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,一巴掌將小乙打在一邊,氣忿忿的奔出門外,專等錢青來廝鬧。恰好船已攏岸。
錢青終有細膩,預先囑付尤辰伴住高老,自己先跳上岸。只為自反無愧,理直氣壯,昂昂的步到顏家門首。望見顏俊,笑嘻嘻的正要上前作揖,告訴衷情。誰知顏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此際便是「仇人相見,分外眼睜」,不等開言,便撲的一頭撞去,咬定牙根,狠狠的罵道:「天殺的!你好快活!」
說聲未畢,揸開五指,將錢青和巾和發扯做一把,亂踢亂打。
口裡不絕聲的道:「天殺的!好欺心!別人費了錢財,把與你現成受用!」錢青口中也自分辯。顏俊打罵忙了,那裡聽他半個字兒。家人也不敢上前相勸。錢青吃打慌了,但呼救命。
船上人聽得鬧吵,都上岸來看。只見一個丑漢,將新郎痛打,正不如甚麼意故。都趕近前解勸,那裡勸得他開?高贊盤問他家人,那家人料瞞不過,只得實說了。高贊不聞猶可,一聞之時,心頭火起,大罵:「尤辰無理!做這等欺三瞞四的媒人,說騙人家女兒!」也扭著尤辰亂打起來。高家送親的人也自心懷不平,一齊動手要打那丑漢。顏家的家人回護家主,就與高家從人對打。先前顏俊和錢青是一對廝打,以後高贊和尤辰是兩對廝打,結末兩家家人扭做一團廝打。看的人重重疊疊,越發多了,街道擁塞難行。卻似:
九里山前擺陣勢,昆陽城下賭輸贏。
事有湊巧,其時本縣大尹,恰好送了上司回橋,至於北門,見街上震天喧嚷,卻是廝打的。停了轎子,喝教:「拿下!」
眾人見知縣相公拿人,都則散了。只有顏俊兀自扭住錢青,高贊兀自扭住尤辰,紛紛告訴,一時不得其詳。大尹都教帶到公庭,逐一細審,不許攙口。見高贊年長,先叫他上堂詰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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