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贊道:「小人是洞庭山百姓,叫做高贊,為女擇婿,相中了女婿才貌,將女許配。初三日,女婿上門親迎,因被風雪所阻。小人留女婿在家,完了親事。今日送女到此。不期遇了這個丑漢,將小人的女婿毒打。小人問其緣故,卻是那丑漢買囑媒人,要哄騙小人的女兒為婚,卻將那姓錢的後生,冒名到小人家裡。老爺只問媒人,便知奸弊。」大尹道:「媒人叫做甚名字?可在這裡麼?」高贊道:「叫做尤辰,見在台下。」
大尹喝退高贊,喚尤辰上來,罵道:「弄假成真,以非為是,都是你弄出這個伎倆!你可實實供出,免受重刑。」尤辰初時還只含糊抵賴。大尹發怒,喝教取來棍伺候。尤辰雖然市井,從未熬刑,只得實說,起初顏俊如何央小人去說親,高贊如何作難,要選才貌﹔後來如何央錢秀才冒名去拜望,直到結親始未,細細述了一遍。大尹點頭道:「此是實情了。顏俊這廝費了許多事,卻被別人奪了頭籌,也怪不得發惱。只是起先設心哄騙的不是。」便教顏俊,審其口詞。顏俊已聽尤辰說了實話,又見知縣相公詞氣溫和,只得也敘了一遍。兩口相同。
大尹結末喚錢青上來。一見錢青青年美貌,且被打傷,便有幾分愛憐之意。問道:「你是個秀才,讀孔子之書,達周公之禮,如何替人去拜望迎親,同謀哄騙,有乖行止?」錢青道:
「此事原非生員所願。只為顏俊是生員表兄,生員家貧,又館谷於他家,被表兄再四央求不過,勉強應承。只道一時權宜,玉成其事。」大尹道:「住了!你既為親情而往,就不該與那女兒結親了。」錢青道:「生員原只代他親迎。只為一連三日大風,太湖之隔,不能行舟,故此高贊怕誤了婚期,要生員就彼花燭。」大尹道:「你自知替身,就該推辭了。」顏俊從旁磕頭道:「青天老爺!只看他應承花燭,便是欺心。」大尹喝道:「不要多嘴,左右扯他下去!」再問錢青:「你那時應承做親,難道沒有個私心?」錢青道:「只問高贊便知。生員再三推辭,高贊不允。生員若再辭時,恐彼生疑,誤了表兄的大事。故此權成大禮。雖則三夜同牀,生員和衣而睡,並不相犯。」大尹呵呵大笑道:「自古以來,只有一個柳下惠坐懷不亂。那魯男子就自知不及,風雪之中,就不肯放婦人進門了。
你少年子弟,血氣未定,豈有三夜同牀,並不相犯之理?這話哄得那一個!」錢青道:「生員今日自陳心跡,父母老爺未必相信。只教高贊去問自己的女兒,便知真假。」大尹想道:
「那女兒若有私情,如何肯說實話。」當下想出個主意來,便教左右喚到老實穩婆一名,到舟中試驗高氏是否處女,速來回話。不一時,穩婆來復知縣相公,那高氏果是處子,未曾破身。
顏俊在階下聽說高氏還是處子,便叫喊道:「既是小的妻子不曾破壞,小的情願成就。」大尹又道:「不許多嘴!」再叫高贊道:「你心下願將女兒配那一個?」高贊道:「小人初時原看中了錢秀才。後來女兒又與他做了花燭。雖然錢秀才不欺暗室,與小女即無夫婦之情,已定了夫婦之義。若教女兒另嫁顏俊,不惟小人不願,就是女兒也不願。」大尹道:「此言正合吾意。」錢青心下倒不肯,便道:「生員此行,實是為公不為私。若將此女歸了生員,把生員三夜衣不解帶之意全然沒了。寧可令此女別嫁,生員決不敢冒此嫌疑,惹人談論。」
大尹道:「此女若歸他人,你過湖這兩番替人誆騙,便是行止有虧,乾礙前程了。今日與你成就親事,乃是遮掩你的過失。
況你的心跡已自洞然,女家兩相情願,有何嫌疑?休得過讓,我自有明斷。」遂舉筆判云:
高贊相女配夫,乃其常理﹔顏俊借人飾己,實出奇聞。東牀已招佳選,何知以羊易牛?西鄰縱有嘖言,終難指鹿為馬。兩番渡湖,不讓傳書柳毅﹔三宵隔被,何慚秉燭雲長。風伯為媒,天公作合。佳男配了佳婦,兩得其宜﹔求妻到底無妻,自作之孽。高氏斷歸錢青,不須另作花燭。顏俊既不合設騙局於前,又不合奮老拳於後。事已不諧,姑免罪責。所費聘儀,合助錢青,以贖一擊之罪。尤辰往來煽誘,實啟釁端,重懲示儆。
判訖,喝教左右,將尤辰重責三十板,免其畫供,竟行逐出,蓋不欲使錢青冒名一事彰聞於人也。高贊和錢青拜謝,一干人出了縣門。顏俊滿面羞慚,敢怒而不敢言,抱頭鼠竄而去,有好幾月不敢出門。尤辰自回家將息棒瘡不提。
卻說高贊邀錢青到舟中,反慇懃致謝道:「若非賢婿才行俱全,上官起敬,小女幾乎錯配匪人。今日倒要屈賢婿同小女到舍下和住幾時。不知賢婿宅上還有何人?」錢青道:「小婿父母俱亡,別無親人在家。」高贊道:「既如此,一發該在舍下住了。老夫供給讀書。賢婿意下如何?」錢青道:「若得岳父扶持,足感盛德。」是夜開船離了吳江,隨路宿歇。次日早到西山。一山之人知此事,皆當新聞傳說。又知錢青存心忠厚,無不欽仰。後來錢青一舉成名,夫妻偕老。有詩為證:
丑臉如何騙美妻?作成表弟得便宜。
可憐一片吳江月,冷照鴛鴦湖上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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