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道是樂,我想這一件,正是不樂之處哩。」眾人道:「為何不樂?」李癩子道:「常言說的好,斬草不除根,萌芽依舊發。
殺了他一家,恨不得把我們吞在肚裡,方才快活,豈肯安心與陳四哥做夫妻?倘到人煙湊集所在,叫喊起來,眾人性命,可不都送在他的手裡?」眾人盡道:「說得是。明日與陳四哥說明,一發殺卻,豈不乾淨!」答道:「陳四哥今日得了甜頭,怎肯殺他?」白滿道:「不要與陳四哥說知,悄悄竟行罷。」李癩子道:「若瞞著他殺了,弟兄情上就倒不好開交。我有個兩得其便的計兒在此:趁陳四哥睡著,打開箱籠,將東西均分,四散去快活。陳四哥已受用了一個妙人,多少留幾件與他,後邊露出事來,止他自己去受累,與我眾人無干。或者不出丑,也是他的造化。恁樣又不傷了弟兄情分,又連累我們不著,可不好麼?」眾人齊稱道好,立起身把箱籠打開,將出黃白之資、衣飾酒器,都均分了,只揀用不著的留下幾件。各自收拾,打了包裹,把艙門關閉,將船使到一個通官路之所在泊住,一齊上岸,四散而去。
篋中黃白皆公器,被底紅香偏得意。
蜜房割去別人甜,狂蜂猶抱花心睡。
且說陳小四專意在瑞虹身上,外邊眾人算計,全然不知。
直至次日已牌時分,方才起身來看,不見一人,還只道夜來中酒睡著。走至艄上,卻又不在﹔再到前艙去看,那裡有個人的影兒?驚駭道:「他們通往何處去了?」心內疑惑。復走入艙中,看那箱籠俱已打開,逐只檢看,並無一物,止一隻內存著些東西,並書貼之類:方明白眾人分去,敢怒而不敢言。想道:「是了。他們見我留著這小姐,恐後事露,故都悄然散去。」又想道:「我如今獨自個又行不得這船,住在此,又非長策,倒是進退兩難。欲待上岸,村中覓個兒幫行,到有人煙之處,恐怕這小姐喊叫出來,這性命便休了。勢在騎虎,留他不得了,不如斬草除根罷。」提起一柄板斧,搶入後艙。
瑞虹還在 上啼哭,雖則淚痕滿面,愈覺千嬌百媚。那賊徒看了,神蕩魂迷,臂垂手軟,把殺人腸子,頓時熔化,一柄板斧撲禿的落在地下,又騰身上去,捧著瑞虹淫媾。可憐嫩蕊嬌花,怎當得風狂雨驟。那賊徒恣意輕薄了一回,說道:
「娘子,我曉得你勞碌了,待我去收拾些飲食,與你好將息。」
跳起身,往艄上打火煮飯。忽地又想起道:「我若迷戀這女子,性命定然斷送﹔欲要殺他,又不忍下手。罷,罷,只算我晦氣,棄了這船,向別處過日,倘有彩頭,再覓注錢財,原舊掙個船兒,依舊快活。那女子留在船中有命時便遇人救了,也算我一點陰騭。」卻又想道:「不好不好,如不除他,終久是個禍根。只饒他一刀,與他全屍罷。」煮些飯食吃飽,將平日所積囊資並留下的些小東西,疊成一個大包,放在一邊﹔尋一條索子,打個圈兒,趕入艙來。這時瑞虹恐又來污辱,已是穿起衣服,向著 裡垂淚,思算報仇之策,不提防這賊徒來謀害。說時遲,那時快,這賊徒奔近前,左手托起頭兒,右手就將索子套上。瑞虹方待喊叫,被他隨手扣緊,盡力一收,瑞虹疼痛難忍,手足亂動,撲的跳了幾跳,直挺挺橫在 上便不動了。那賊徒料是已死,即放了手,到外艙拿起包裹,提著一根短棍,跳上岸,大踏步而去。正是:
雖無並枕歡娛,落得一身乾淨。
原來瑞虹命不該絕,喜得那賊打的是個單結,雖然被這一收時氣絕昏迷,才放下手結就鬆開,不比那吊死的越墜越緊。咽喉間有了一線之隙,這點氣回覆透出,便不致於死。漸漸甦醒,只是遍體酥軟,動彈不得,倒像被按摩的捏了個醉楊妃光景。喘了一回,覺得頸下難過,勉強掙起手扯開,心內苦楚,暗哭道:「阿爹當時若聽了我的言語,那有今日?只不知與這伙賊徒,前世有甚冤業,合家遭此慘禍。」又哭道:
「我指望忍辱偷生,還圖個報仇雪恥,不道這賊原放我不過。
我死也罷,但是冤沉海底,安能瞑目!」轉思轉哭,愈想愈哀。
正哭之間,忽然艄上撲通的一聲響亮,撞得這船幌上幾幌,睡的 鋪,險些顛翻。瑞虹被這一驚,哭也倒止住了。側耳聽時,但聞隔船人聲喧鬧,打號撐篙,本船不見一些聲息。
疑惑道:「這班強盜為何被人撞了船,卻不開口?莫非那船也是同伙?」又想道:「或者是捕盜船兒,不敢與他爭論。」便欲喊叫,又恐不能了事。方在惶惑之際,船艙中忽然有人大驚小怪,又齊擁入後艙。瑞虹還道是這班強盜,暗道:「此番性命定然休矣!」只聽眾人說道:「不知是何處官府,打劫得如此乾淨?人樣也不留一個!」瑞虹聽了這句話,已知不是強盜了,掙扎起身,高喊救命。眾人趕向前看時,見是個美貌女子,扶持下 ,問他被劫情由。瑞虹未曾開言,兩眼淚珠先下。乃將父親官爵籍貫,並被難始末,一一細說。又道:「列位大哥,可憐我受屈無伸,乞引到官司告理,擒獲強徒正法,也是一點陰騭。」眾人道:「原來是位小姐,可惱受著苦了!但我們都做主不得,須請老爹來與你計較。」內中一個便跑去相請。
不多時,一人跨進艙中,眾人齊道:「老爹來也!」瑞虹舉目看那人,面貌魁梧,服飾齊整,見眾人稱他老爹,料必是個有身家的,哭拜在地。那人慌忙扶住道:「小姐何消行此大禮?有話請起來說。」瑞虹又將前事細說一遍。又道:「求老爹慨發慈悲,救護我難中之人,生死不忘大德!」那人道:
「不消煩惱。我想這班強盜,去路還未遠,即今便同你到官司呈告,差人四處追尋,自然逃走不脫。」瑞虹含淚而謝。那人吩咐手下道:「事不宜遲,快扶蔡小姐過船去罷。」眾人便來攙扶。瑞虹尋了鞋兒穿起,走出艙門觀看,乃是一隻只開篷頂號貨船。過得船來,請入艙中安息。眾水手將賊船上家火東西,盡力搬個乾淨,方才起篷開船。
你道那人是誰?原來姓卞名福,漢陽府人氏。專在江湖經商,掙起一個老大家業,打造這只大船,眾水手俱是家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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