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不知是要我家什麼物件?」陳氏想一想道:「你聽他油嘴,若是別件動用物事,又說道借用就還的,隨你奢遮寶貝也用不得許多貫錢,必是癡心想到我身上來討便宜的說話了。你男子漢放些主意出來,不要被他騰倒。」李方哥笑道:「那有此話!」隔了一日,程朝奉果然拿了一包銀子來,對李方哥道:
「銀子已現有在此,打點送你的了。只看你每意思如何?」朝奉當面打開包來,白燦燦的一大包。李方哥見了好不眼熱道:
「朝奉明說是要怎麼?小人好如命奉承。」朝奉道:「你是個曉事人,定要人說個了話,你自想家裡是甚東西?是我用得著的,又這般值錢,就是了。」李方哥道:「教小人沒想處,除了小人夫妻兩口身子外,要值上十兩銀子的傢伙,一件也不會有。」朝奉笑道:「正是身上的,那個說是身子外邊的?」李方哥通紅了臉道:「朝奉沒正經!怎如此取笑!」朝奉道:「我不取笑,現錢買現貨,願者成交。若不肯時,也只索罷了,我怎好強得你!」說罷,打點袖起銀子了。自古道:
清酒紅人面,黃金黑世心。
李方哥見程朝奉要收拾起銀子,便呆著眼不開口,盡有些沉吟不捨之意。程朝奉早已瞧科,就中取著三兩多重一錠銀子,塞在李方哥袖子裡道:「且拿著這錠去做樣,一樣十錠就是了。你自家兩個計較去。」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。程朝奉正是會家不忙,見接了銀子,曉得有了機關,說道:「我去去再來討回音。」李方哥進到內房與妻陳氏說道:「果然你昨日猜得不差,原來真是此意。被我掄白了一頓,他沒意思,把這錠銀子作為陪禮,我拿將來了。」陳氏道:「你不拿他的便好,拿了他的,已似有肯意了。他如何肯歇這一條心?」李方哥道:「我一時沒主意,拿了他,臨去時,就說像得我意,十錠也不難。我想我與你在此苦掙一年,掙不出幾兩銀子來。他的意思,倒肯在你身上舍主大錢。我每不如將計就計哄他,與了他些甜頭,便起他一主大銀子,也不難了。也強如一盞半盞的與別人論價錢。」李方哥說罷,就將出這錠銀子放在桌上。
陳氏拿到手來看一看道:「你男子漢見了這個東西,就捨得老婆養漢子。」李方哥道:「不是捨得,難得財主家倒了運來想我們,我們拼忍著一時羞恥,一生受用不盡了。而今總是混帳的世界,我們又不是什麼閥閱人家,就守著清白,也沒人來替你造牌坊,落得和同了些。」陳氏道:「是倒也是,羞人答答的,怎好兜他?」李方哥道:「總是做他的本錢不著,我而今辦著一個東道在房裡,請他晚間來吃酒,我自到外邊那裡去避一避。等他來時,只說我偶然出外就來的,先做主人陪他飲酒,中間他自然撩撥你,你看著機會,就與他成了事。
等得我來時,事已過了,可不是不知不覺的,落得賺了他一主銀子。」陳氏道:「只是有些害羞,使不得。」李方哥道:
「程朝奉也是一向熟的,有什麼羞?你只是做主人陪他吃酒,又不是要你先去兜他,只看他這麼樣來,才回答他就是。也沒什麼羞處。」陳氏見說,算來也不打緊的,當下應承了。
李方哥一面辦治了東道,走去邀請程朝奉說道:「承朝奉不棄,晚間整酒在小房中,特請朝奉一敘。朝奉就來則個。」
朝奉見說,喜之不勝道:「果然利動人心,他已商量得情願了。
今晚請我,必然就成事。」巴不得天晚前來赴約。從來好事多磨,程朝奉意氣洋洋走出街來,只見一般兒朝奉姓汪的,拉著他水口去看什麼新來的表子王大舍,一把拉了就走。程朝奉推說沒工夫得去,他說:「有什麼貴幹?」程朝奉心忙裡,一時造不出來。汪朝奉見他沒得說,便道:「原沒事幹,怎如此推故掃興?」不管三七二十一,同了兩三個少年子弟,一推一推的,牽的去了。到了那裡,汪朝奉看得中意,就秤銀子辦起東道來,在那裡入馬。程朝奉心上有事,被帶住了身子,好不耐煩。三杯兩盞,逃了席就走,已有二更天氣。此時李方哥已此尋個事由,避在朋友家裡了,沒人再來相邀的。程朝奉逕自急急忙忙走到李家店中,見店門不關,心下意會了。進了店,就把門拴著。那店中房子苦不深遂,抬眼望見房中燈燭明亮,酒肴羅列,悄無人聲。走進看時,不見一個人影,忙把桌上火移來一照,大叫一聲:「不好了!」正是:
分開八塊頂陽骨,傾下一桶雪水來。
程朝奉看時,只見滿地多是鮮血,一個沒頭的婦人,淌在血泊裡,不知是什麼事由?驚得牙齒捉對兒廝打,抽身出外,開門便走。到了家裡,只是打顫,蹲踮不定,心頭丕丕的跳,曉得是非要惹到身上,一味惶惑不提。
且說李方哥在朋友家裡挨過了更深,料道朝奉與妻子事體已完,從容到家,還好趁吃杯兒酒,一步步踱將回來。只見店門口開著,心裡道:「那朝奉好不精細,私下做事,門也不掩掩著。」
走到房裡,不見什麼朝奉,只有個沒頭的屍著,淌在地下。看看身上衣服,正是妻子。驚得亂跳道:「怎的起?怎的起?」一頭哭,一頭想道:「我妻子已是肯的,有什麼言語衝撞了他?便把來殺了。須與他討命去!」連忙把家裡收拾乾淨了,鎖上了門,往奔到程朝奉家敲門。朝奉不知好歹,聽得是李方哥聲音,正要問他們端的,慌忙開出門來。李方哥一把扭住道:「你乾得好事!為何把我妻子殺了?」程朝奉道:
「我到你家,並不見一人,只見你妻子已殺倒在地。怎說是我殺了?」李方哥道:「不是你,是誰?」程朝奉道:「我心裡愛你的妻子,若是見了,奉承還恐不及,捨得殺他!你須訪個備細,不要冤我!」李方哥道:「好端端兩口住在家裡,是你來起這些根由,而今卻把我妻子殺了,還推得那個!和你見官去,好好還我一個人來。」兩下你爭我嚷,天已大明。結扭了,一直到府裡來叫屈。府裡見是人命事,准了狀發與三府王通判審問這件事。王通判帶了原被兩人,先到李家店中相驗死首。相得是個婦人,身體被人用刀殺死的,現無頭顱。通判著落地方把屍盛了,帶原被告到衙門來。先問李方哥的口詞。李方哥道:「小人李方哥,妻陳氏,是開酒店度日的。是這程某看上了小人妻子,乘小人不在,以買酒為由來強姦他。
想是小人妻子不肯,他就殺死了。」通判問:「程某如何說?」
程朝奉道:「李方哥夫妻賣酒,小人是他的熟主顧。李方哥昨日來請小人去吃酒,小人因有事去得遲了些。到他家裡,不見李方哥,只見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房,小人慌忙走了家來,與小人並無相干。」通判道:「他說你以買酒為由去強姦他,你又說是他請你到家,他既請了你,是主人了,為何他反不在家?這還是你去強姦是真了。」程朝奉道:「委實是他來請小人,小人才去的。當面在這裡,老爺問他,他須賴不過。」李方道:「請是小人請他的,小人未到家,他先去強姦,殺了人了。」王通判道:「既是你請他,怎麼你未到家,他倒先去行奸殺人?你其時不來家作主人,倒在那裡去了?其間必有隱情。」取夾棍來,每人一夾棍,只得多把實情來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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