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女子與奶子把包裹紮好,先拋出牆外,落後女子攀牆而出。正是東廊僧在暗地裡窺看之時,那時見有個黑衣人擔著前走,女子只道是杜郎,換了青衣,瞞人眼睛的。尾著隨去,不以為意。到得野外井邊,月下看得明白,是雄糾糾一個黑臉大漢,不是杜郎了。女孩兒不知個好歹,不由的驚喊起來。黑漢叫他:「不要喊!」那裡掩得住,黑漢想道:「他有偌多的東西在我擔裡,我若同了這帶腳的貨去,前途被他喊破,可不人財兩失。不如結果了他罷。」拔出刀來往頸子上只一刀,這嬌怯怯的女子,能消得幾時功夫,可憐一朵鮮花,一旦萎於荒草。也是他念不正,以致有此。正是:
「賭」近盜兮「奸」近殺,古人說話不曾差。
「奸」「賭」兩般都不染,太平無事做人家。
女子既死,黑子就把來攛入廢井之中,帶了所得東西,飛也似的去了。怎知這裡又有這個悔氣星照命的和尚來,頂了缸坐牢受苦。說話的,若如此,真是有天無日頭的事了。看官,天綱恢恢,疏而不漏。少不得到其間逐漸的報應出來。
卻說馬員外先前不見了女兒,一時叫人追尋,不期撞著這和尚,鬼混了多時,送他在獄裡了,家中竟不曾仔細查得。
及到家中細想,只疑心道:「未必關得和尚事。」到得房中一看,只見箱籠一空,道:「是必有個人約著走的,只是平日不曾見什麼破綻。若有姦夫同逃,如何又被殺死?」卻不可解,沒個想處,只得把失去之物,寫個失貼各處貼了招榜,出了賞錢,要明白這件事。那奶子聽得小娘子被殺了,只有他心下曉得,捏著一把汗,心裡恨著兒子道:「只教你領了他去,如何做出這等沒脊骨事來?」私下見了,暗地埋怨一番,著實叮囑他「要謹慎,此乃人命關係,弄得大了。」又過了幾時,牛黑子漸把心放寬了,帶了錢到賭房裡去賭。怎當得博去,就是個叉色,一霎時把錢多輸光了。欲待再去拿錢時,興高了,卻等不得。站在旁邊,又有忍不住。伸手去腰裡摸出一對金鑲寶簪頭押錢再賭,指望就博將轉來,自不妨事。誰知一去,不能復返,只得忍著輸,散了。那押的當頭,須不曾討得去,在個捉頭兒的黃胖哥手裡。黃胖哥帶了家去,被他妻子看見了道:「你那裡來這樣東西?不要來歷不明,做出事來。」黃胖哥道:「我須有個來處。有什麼不明?是黑子當錢的。」黃嫂子道:「可又來,小牛又不曾有妻小,是個光棍哩。那裡掙得有此等東西?」胖哥猛想起來道:「是呀,馬家小娘子被人殺死,有張失單,多半是頭上首飾。他是奶娘之子,這些失物,或者他有些乘機偷盜在裡頭。」黃嫂子道:「明日竟到他家解錢,必有說話。若認著了,我們先得賞錢去,可不好?」
商量定了,到了次日,胖哥竟帶了簪子望馬員外解庫中來。恰好員外走將出來,胖哥道:「有一件東西,拿來與員外認看。
認得著,小人要賞錢。認不著,小人解些錢去罷。」黃胖哥拿那簪頭,遞與員外。員外一看,卻認得是女兒之物。就詰問道:「此自何來?」黃胖哥把牛黑子賭錢押簪的事,說了一遍。
馬員外點點頭道:「不消說了,是他母子兩個商通合計的了。」
款住黃胖哥要寫了張首單,說:「金寶簪一對,的系牛黑子押錢之物,所首是實。」馬員外對黃胖哥說:「外邊且不可聲張!」
先把賞錢一半與他,事完之後找足。黃胖哥歡喜報得著,去了。員外袖了兩個簪頭,進來對奶子道:「你且說前日小娘子怎樣逃出去的?」奶子道:「員外好笑,員外也在這裡,我也在這裡,大家都知道的。我如何曉得?倒來問我?」員外拿出簪子來道:「既不曉得,這件東西如何在你家裡拿出來?」奶子看了簪虛心病發,曉得是兒子做出來,驚得面如土色,心頭卜卜價跳。口裡支吾道:「敢是遺失在路旁,那個拾得的?」
員外見他臉色紅黃不定,曉得有些海底眼,且不說破,竟叫人尋將牛黑子來,把來拴住,一逕投縣裡來。牛黑子還亂嚷亂跳道:「我有何罪?把繩拴我。」馬員外道:「有人首你殺人,你且不要亂叫,有本事當官辨去。」當下縣令升堂,馬員外就把黃胖哥這紙首狀,同那簪子送將上去,與縣令看道:「贓物證見俱有了,望相公追究真情則個。」縣令看了道:「那牛黑子是什麼人?干涉得你家著。」馬員外道:「是小女奶子的兒子。」縣令點點頭道:「這個不為無因了。」叫牛黑子過來問他道:「這簪是那裡來的?」牛黑子一時無辭,只得推道:「是母親與他的。」縣令叫那奶子上來,縣令道:「這奸殺的事情,只在你這奶子身上,要跟尋出來。」喝令把奶子上了刑具,奶子熬不過,只得含糊招道:「小娘子平日與杜郎往來相密,是夜約了杜郎私奔,跳出牆外,是老婦曉得的。出了牆去的事,老婦一些也不知道。」縣令問馬員外道:「你曉得可有個杜某麼?」
員外道:「有個中表杜某,曾來問親幾次,只為他家寒不曾許他,不知他背地裡有此等事?」縣令又將杜郎拘來,杜郎但是平日兩個會面,情意甚濃,忽然私逃被殺,暗稱可惜,其實一毫不知影響。縣令問他道:「你如何與馬氏女約逃,中途殺了?」杜郎道:「平日中表兄妹,柬貼往來契密,則有之,何曾有私逃之約?是誰人來約?誰人證明的?」縣令喚奶子來與他對,也只說是平日往來,至於相約私逃,原無影響,卻是對他不過。杜郎一向又見失了好些東西,便辨道:「而今相公只看贓物何在?便知與小生無與了。」縣令細想一回道:「我看杜某軟弱,並非行殺之人。牛某粗狠,亦非偷香之輩。其中必有頂冒假托之事。」就把牛黑子與老奶子著實行刑起來。
老奶子只得把貪他財物,暗叫兒子冒名赴約,這是真情,以後的事,卻不知了。牛黑子還自喳喳嘴強,鉗著杜郎道:「既約的是他,不干我事。」縣令猛然想起道:「前日那和尚口裡明說:『晚間見個黑衣人,挈了女子同去的。』叫他出來一認,便明白了。」喝令獄中放出那東廊僧來。東廊僧到案前,縣令問道:「你那夜說在牛坊中見個黑衣人進來,盜了東西,帶了女子去。而今這個人若在,你認得他否?」東廊僧道:「那夜雖然是夜裡,雪月之光,不減白日。小僧靜修已久,眼光頗清。若見其人,現在自然認得。」縣令叫杜郎上來問僧道:
「可是這個?」東廊僧道:「不是,彼甚雄健,豈是這文弱的書生?」又叫牛黑子上來,指著問道:「這個可是?」東廊僧道:
「這個是了。」縣令冷笑,對牛黑子道:「這樣你母親之言無真,殺人的不是你,是誰?況且贓物見在,有何理說?只可惜這和尚沒事,替你吃打吃監多時。」東廊僧道:「小僧宿命所招,自無可難,所幸佛天甚近,得相公神明昭雪。」縣令又把牛黑子夾起,問他道:「同逃也罷,何必殺他?」黑子只得招道:
「他初時認做杜郎,到井邊時,看見不是,亂喊起來,所以一時殺了。」縣令道:「晚間何得有刀?」黑子道:「平時在廝撲行裡走,身邊常帶有利器。況是夜晚做事,防人暗算,故帶在那裡的。」縣令道:「我故知非杜子所為也。」遂將情招一一供明,把奶子斃於杖下。牛黑子強姦殺人,追贓完日,明正典刑。杜郎與東廊僧俱名釋放。一行人各自散了不提。
那東廊僧沒頭沒腦,吃了這場敲打,又監裡坐了幾時,才得出來。回到山上見了西廊僧,說起許多事體。西廊僧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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