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古奇观(繁体)

第十一卷 宋小官團圓破氈笠

更新时间:2021-01-29 13:19:28

劉翁道:「『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。』你肯在我船上相幫,管教你飽暖過日。」宋金便下跪道:「若得老叔收留,便是重生父母。」當下劉翁引著宋金到於河下。劉翁先上船,對劉嫗說知其事。劉嫗道:「此乃兩得其便,有何不美。」劉翁就在船頭上招宋小官上船。於自身上脫下舊布道袍,教他穿了。引他到後艄,見了媽媽徐氏,女兒宜春在旁,也相見了。宋金走出船頭。劉翁道:「把飯與宋小官吃。」劉嫗道:「飯便有,只是冷的。」宜春道:「有熱茶在鍋內。」宜春便將瓦罐子舀了一罐滾熱的茶。劉嫗便在廚櫃內取了些醃菜,和那冷飯,付與宋金道:「宋小官!船上買賣,比不得家裡,胡亂用些罷!」

宋金接得在手。又見細雨紛紛而下,劉翁叫女兒:「後稍有舊氈笠,取下來與宋小官戴。」宜春取舊氈笠看時,一邊已自綻開。宜春手快,就盤髻上拔下針線將綻處縫了,丟在船篷之上,叫道:「拿氈笠去戴。」宋金戴了破氈笠,吃了茶淘冷飯。

劉翁教他收拾船上傢伙,掃抹船隻,自往岸上接客,至晚方回,一夜無話。次日,劉翁起身,見宋金在船頭上閒坐,心中暗想:「初來之人,莫慣了他。」便吆喝道:「個兒郎吃我家飯,穿我家衣,閒時搓些繩,打些索,也有用處,如何空坐?」

宋金連忙答應道:「但憑驅使,不敢有違。」劉翁便取一束麻皮,付與宋金,教他打索子。正是:

在他矮簷下,怎敢不低頭。

宋金自此朝夕小心,辛勤做活,並不偷懶。兼之寫算精通,凡客貨在船,都是他記帳,出入分毫不爽,別船上交易,也多有央他去拿算盤,登帳簿,客人無不敬而愛之,都誇道好個宋小官,少年伶俐。劉翁劉嫗見他小心得用,另眼相待,好衣好食的管顧他。在客人面前,認為表姪。宋金亦自以為得所,心安體適,貌日豐腴。凡船戶中無不欣羨。光陰似箭,不覺二年有餘。劉翁一日暗想:「自家年紀漸老,只有一女,要求個賢婿以靠終身,似宋小官一般,倒也十全之美,但不知媽媽心下如何?」是夜與媽媽飲酒半醺,女兒宜春在旁,劉翁指著女兒對媽媽道:「宜春年紀長成,未有終身之托,奈何?」

劉嫗道:「這是你我靠老的一樁大事,你如何不上緊?」劉翁道:「我也日常在念,只是難得個十分如意的。像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,千中選一,也就不能夠了。」劉嫗道:「何不就許了宋小官?」劉翁假意:「媽媽說那裡話!他無家無倚,靠著我船上吃飯。手無分文,怎好把女兒許他?」劉嫗道:

「宋小官是宦家之後,況系故人之子。當初他老子存時,也曾有人議過親來,你如何忘了?今日雖然薄,看他一表人材,又會寫,又會算,招得這般女婿,須不辱了門面。我兩口兒老來也得所靠。」劉翁道:「媽媽,你主意已定否?」劉嫗道:

「有什麼不定?」劉翁道:「此甚好。」原來劉有才平昔是個怕婆的,久已看上了宋金,只愁媽媽不肯。今見媽媽慨然,十分歡喜。當下便喚宋金,對著媽媽面許了他這頭親事。宋金初時也謙遜不當,見劉翁夫妻一團美意,不要他費一分錢鈔,只索順從劉翁。往陰陽生家選擇周堂吉日,回覆了媽媽,將船駕回崑山。先與宋小官上頭,做一套綢絹衣服與他穿了,渾身新衣、新帽、新鞋、新襪,妝扮得宋金一發標緻。

雖無子建才八斗,勝似潘安貌十分。

劉嫗也替女兒備辦些衣飾之類。吉日已到,請下兩家親戚,大設喜筵,將宋金贅入船上為婿。次日,諸親作賀,一連吃了三日喜酒。宋金成親之後,夫妻恩愛,自不必說。從此船上生理,日興一日。

光陰似箭,不覺過了一年零兩個月。宜春懷孕日滿,產下一女。夫妻愛惜如金,輪流懷抱。期歲方過,此女害了痘瘡,醫藥不效,十二朝身死。宋金痛念愛女,哭泣過哀,七情所傷,遂得了個癆瘵之疾。朝涼暮熱,飲食漸減,看看骨露肉消,行遲走慢。劉翁劉嫗初時還指望他病好,替他迎醫問卜。延至一年之外,病勢有加無減,三分人,七分鬼,寫也寫不動,算也算不動。倒做了眼中之釘,巴不得他死了乾淨﹔卻又不死。兩個老人家懊悔不迭,互相抱怨起來。當初只指望半子靠老,如今看這貨色,不死不活,分明一條爛死蛇纏在身上,擺脫不下。把個花枝般女兒,誤了終身,怎生是了?為今之計,如何生個計較,送開了那冤家,等女兒另招個佳婿,方才稱心。兩口商量了多時,定下個計策,連女兒都瞞過了。只說有客貨在於江西,移船入載。行至池州五溪地方,到一個荒僻的所在,但見孤山寂寂,遠水滔滔,野岸荒崖,絕無人跡。是日小小逆風,劉公故意把舵使歪,船便向沙岸擱住,卻教宋金下水推舟。宋金手遲腳慢,劉公就罵道:「癆病鬼!沒氣力使船時,岸上野柴也砍些來燒燒,省得錢買。」宋金自覺惶愧,取了砟刀,掙扎到岸上砍柴去了。

劉公乘其未回,把舵用力撐動,撥轉船頭,掛起滿風帆,順流而下。

不愁骨肉遭顛沛,且喜冤家離眼睛。

且說宋金上岸打柴,行到茂林深處,樹木雖多,那有氣力去砍伐,只得拾些兒殘柴,割些敗棘,抽取枯藤,束做兩大捆,卻又沒有氣力背負得去。心生一計,再取一條枯藤,將兩捆野柴穿做一捆,露出長長的藤頭,用手挽之而行,如牧童牽牛之勢。行了一時,想起忘了砟刀在地,又復身轉去,取了砟刀,也插入柴捆之內,緩緩的拖下岸來,到於泊舟之處,已不見了船。但見江煙沙島,一望無際。宋金沿江而上,且行且看,並無蹤影,看看紅日西沉,情知為丈人所棄。上天無路,入地無門,不覺痛切於心,放聲大哭。哭得氣咽喉乾,悶絕於地,半晌方蘇。忽見岸上一老僧,正不知從何而來,將拄杖卓地,問道:「檀越伴侶何在?此非駐足之地也!」宋金忙起身作禮,口稱姓名:「被丈人劉翁脫賺,如今孤苦無歸,求老師父提挈,救取微命。」老僧道:「貧僧茅庵不遠,且同往暫住一宵,來日再做道理。」宋金感謝不已,隨著老僧而行。

約莫裡許,果見茅庵一所。老僧敲石取火,煮些粥湯,把與宋金吃了。方才問道:「令岳與檀越有何仇隙?願問其詳。」宋金將入贅船上,及得病之由,備細告訴了一遍。老僧道:「老檀越懷恨令岳乎?」宋金道:「當初求乞之時,蒙彼收養婚配,今日病危見棄,乃小生命薄所致,豈敢懷恨他人?」老僧道:

「聽子所言,真忠厚之士也。尊恙乃七情所傷,非藥餌可治。

惟清心調攝可以愈之。平日間曾奉佛法誦經否?」宋金道:

上一页 下一页

上一篇:第十卷 輕佻女私奔落風塵

下一篇:第十二卷 柳春蔭百磨存氣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