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二
蘅芷階通蘿薜門,也宜牆角也宜盆.
花因喜洁難尋偶,人為悲秋易斷魂.
玉燭滴干風里淚,晶帘隔破月中痕.
幽情欲向嫦娥訴,無奈虛廊夜色昏.眾人看一句,惊訝一句,看到了,贊到了,都說:“這個不枉作了海棠詩,真該要起海棠社了。”史湘云道:“明日先罰我個東道,就讓我先邀一社可使得?"眾人道:“這更妙了。”因又將昨日的与他評論了一回.至晚,寶釵將湘云邀往蘅蕪苑安歇去.湘云燈下計議如何設東擬題.寶釵听他說了半日,皆不妥當,因向他說道:“既開社,便要作東.雖然是頑意儿,也要瞻前顧后,又要自己便宜,又要不得罪了人,然后方大家有趣.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,一個月通共那几串錢,你還不夠盤纏呢.這會子又干這沒要緊的事,你嬸子听見了,越發抱怨你了.況且你就都拿出來, 做這個東道也是不夠.難道為這個家去要不成?還是往這里要呢?"一席話提醒了湘云,倒躊躕起來.寶釵道:“這個我已經有個主意.我們當舖里有個伙計,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,前儿送了几斤來.現在這里的人,從老太太起連上園里的人,有多一半都是愛吃螃蟹的.前日姨娘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里賞桂花吃螃蟹,因為有事還沒有請呢.你如今且把詩社別提起,只管普通一請.等他們散了,咱們有多少詩作不得的.我和我哥哥說,要几簍极肥极大的螃蟹來,再往舖子里取上几壇好酒,再備上四五桌果碟,豈不又省事又大家熱鬧了。”湘云听了,心中自是感服,极贊他想的周到.寶釵又笑道:“我是一片真心為你的話.你千万別多心,想著我小看了你,咱們兩個就白好了.你若不多心,我就好叫他們辦去的。”湘云忙笑道:“好姐姐,你這樣說,倒多心待我了.憑他怎么糊涂,連個好歹也不知,還成個人了?我若不把姐姐當作親姐姐一樣看,上回那些家常話煩難事也不肯盡情告訴你了。”寶釵听說,便叫一個婆子來:“出去和大爺說,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簍來, 明日飯后請老太太姨娘賞桂花.你說大爺好歹別忘了,我今儿已請下人了。”那婆子出去說明,回來無話.
這里寶釵又向湘云道:“詩題也不要過于新巧了.你看古人詩中那些刁鑽古怪的題目和那极險的韻了, 若題過于新巧,韻過于險,再不得有好詩,終是小家气.詩固然怕說熟話,更不可過于求生,只要頭一件立意清新,自然措詞就不俗了.究竟這也算不得什么, 還是紡績針黹是你我的本等.一時閒了,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書看几章是正經. "湘云只答應著,因笑道:“我如今心里想著,昨日作了海棠詩,我如今要作個菊花詩如何?"寶釵道:“菊花倒也合景,只是前人太多了。”湘云道:“我也是如此想著,恐怕落套. "寶釵想了一想,說道:“有了,如今以菊花為賓,以人為主,竟擬出几個題目來,都是兩個字: 一個虛字,一個實字,實字便用`菊'字,虛字就用通用門的.如此又是詠菊,又是賦事,前人也沒作過,也不能落套.賦景詠物兩關著,又新鮮,又大方。”湘云笑道:“這卻很好.只是不知用何等虛字才好.你先想一個我听听。”寶釵想了一想,笑道:“ 《菊夢》就好。”湘云笑道:“果然好.我也有一個,《菊影》可使得?"寶釵道:“也罷了.只是也有人作過,若題目多,這個也夾的上.我又有了一個。”湘云道:“快說出來。”寶釵道:“《問菊》如何?"湘云拍案叫妙,因接說道:“我也有了,《訪菊》如何?"寶釵也贊有趣, 因說道:“越性擬出十個來,寫上再來。”說著,二人研墨蘸筆,湘云便寫,寶釵便念,一時湊了十個.湘云看了一遍,又笑道:“十個還不成幅,越性湊成十二個便全了,也如人家的字畫冊頁一樣。”寶釵听說,又想了兩個,一共湊成十二.又說道:“既這樣,越性編出他個次序先后來。”湘云道:“如此更妙,竟弄成個菊譜了。”寶釵道:“起首是< <憶菊》,憶之不得,故訪,第二是《訪菊》,訪之既得,便种,第三是《种菊》,种既盛開, 故相對而賞,第四是《對菊》,相對而興有余,故折來供瓶為玩,第五是《供菊》,既供而不吟,亦覺菊無彩色,第六便是《詠菊》,既入詞章,不可不供筆墨,第七便是《畫菊》,既為菊如是碌碌,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,不禁有所問,第八便是《問菊》,菊如解語,使人狂喜不禁,第九便是《簪菊》,如此人事雖盡,猶有菊之可詠者,《菊影》《菊夢》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,末卷便以《殘菊》總收前題之盛.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.湘云依說將題錄出,又看了一回,又問詩,何苦為韻所縛.咱們別學那小家派,只出題不拘韻.原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樂,并不為此而難人。”湘云道:“這話很是.這樣大家的詩還進一層. 但只咱們五個人,這十二個題目,難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?"寶釵道:“那也太難人了.將這題目謄好,都要七言律,明日貼在牆上.他們看了,誰作那一個就作那一個.有力量者,十二首都作也可,不能的,一首不成也可.高才捷足者為尊.若十二首已全,便不許他后赶著又作,罰他就完了。”湘云道:“這倒也罷了。”二人商議妥貼,方才息燈安寢.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