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伯温已得他力,放归青田隐居。不期卢大来在滦州因丧偶,悲思成了病,不数月,恹恹不起。想起有两个女儿,一个馨兰,一个傲菊,无所依托,只得写书寄与王孟端道:
弟际蹇运,远官幽燕。复遘危疾,行将就木,计不得复奉色笑矣。弱女馨兰、傲菊,倘因友谊,曲赐周旋,使缙绅之弱女,不落腥膻,则予目且瞑。唯君图之。
孟端回杭不过数日,正要往看伯温,忽接这书,大惊道:“这事我须为了之!”便将所有田产,除可以资给老仆,余尽折价与人,得银五十余两,尽带了,往滦州进发。
行至高邮,适值丞相脱脱率大兵往讨张士诚,为□(逻)兵所捉,捉见赞画龚伯璲。
孟端道:“我诸暨王冕也。岂肯从贼作奸细乎?”
伯璲忙下阶相迎道:“某久从丞相,知先生大名。今丞相统大兵至此,正缺参谋,幸天赐先生助我丞相。愿屈先生共事,同灭巨贼。”
王孟端道:“先生,焉有权臣在内,大将能立功于外?今日功成,则有震主之威;不成,适起谗谮之口,方为脱公进退无据。虽是这般说,小生辱脱公有一日之知,当为效力。但是我友人殁在滦州,遗有二女,托我携归杭。脱公此处尚有公等,二女滦州之托更无依倚。去心甚急,不可顷刻淹滞。”
龚伯璲道:“这等,公急友谊,小生也不能淹留。”就在巡哨士卒里边,追出王孟端原挈行李,又赠银三十两。
王孟端不肯收,龚伯璲道:“公此去滦州,也是客边。恐资用不足,不妨收过。”还赠他鞍马、上都公干火牌一张,道:“得此可一路无阻。”又差兵护送一程。
果然,王孟端得鞍马、火牌,一路直抵滦州。到州学探访时,只见道:“卢爷已殁,如今新学正孛罗忽木已到任了。”
问他家眷时,道:“他有两个小姐,一个小厮。一个大小姐,十三岁,因卢爷殁了,没有棺木,州里各位老爷,一位是蒙古人,一位色目人、一位西域人都与卢爷没往来,停了两日,没有棺木,大小姐没极奈何,只得卖身在本州万户忽雷博家。得他棺木一口、银一两、米一石,看殡殓卢爷去了。还有一个小厮、一位十岁小姐守着棺木。新爷到任,只得移在城外,搭一个草舍安身。说道近日也没得吃用,那小厮出来求乞,不知真不真。”
王孟端便出城外寻问。问到一个所在,但见:
茹茹梗编连作壁,尽未搪泥;芦苇片搭盖成篷,权时作瓦。绳枢欲断,当不得刮地狂风。柴户偏疏,更逢着透空密雪。内停一口柳木材,香烟久冷;更安着一个破沙罐,粒米全无。草衣木食,哪里似昔日娇娥;鹄面鸠形,恰见个今日小厮。可是:
逢人便落他乡泪,若个曾推故旧心?
王孟端一问,正是卢大来棺木、家眷,便抚棺大哭道:“仕兄,可惜你南方豪士,倒做了北士游魂!”那小姐与小厮也赶来嘤嘤的哭了一场。终是旧家规模,过来拜谢了。王孟端见她垢面篷头、有衫无裤,甚是伤感。问她姐姐消息,道:“姐姐为没有棺木,自卖在忽雷万户家。前日小厮乞食到他家,只见姐姐在那厢把了他两碗小米饭,说府中道她拿得多了,要打,不知怎么?”王孟端便就近寻了一所房儿住下。自到忽雷府中来。
这忽雷是个蒙古人。祖荫金牌万户,镇守滦州。他是个胜老虎的将军,家中还有个赛狮子的奶奶。大凡北方人生得身体长大,女人才到十三岁便可破身。当日大小姐自家在街上号泣卖身,忽雷博见她好个身分儿,又怜她是个孝女,讨了她。不曾请教得奶奶。付银殡葬后,领去参见奶奶,只得叩了个头。问她哪里人,小姐道:“钱塘人。”她也不懂。倒是侧边丫鬟道:“是南方人。”问道:“几岁了?”答应十三岁。只见那奶奶颜色一变,只为她虽然哭泣得憔悴了些,本来原是修眉媚脸标致的,又道是在时年纪,怎不妒忌?
巧巧儿忽雷博回家来,问奶奶道:“新讨的丫鬟来了么?她也是个仕宦之女。”
奶奶道:“可是门当户对的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