仔细一瞧:敢情多臂童子夏九龄追赶红毛秃头狸子马俊也追得够呛!躺到这儿就着了。“嘿,师哥哎,”张方一喊:“您在这睡觉哇?我在道边上都听见您的呼噜声啦。这还行?万一碰到马俊、陈道常,您还有命么?!看起来,您是富生富长,没受什么熬煎。”“你说得一点也不假!师弟,我是这么追赶红毛秃头狸子马俊来到这里。师弟,你怎么样啊?”“呵!别提啦。我碰上他两次,可都没捉住他。”“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哪?”张方说:“得了!咱们先找一个地方吃点喝点,然后再去睡觉。您睡觉我寻风,我睡觉您寻风。”
“师弟,这主意不错!咱们走吧。”
直走到天光放亮,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儿。进村口往北边儿,风吹酒旗“扑噜噜”地响,三角旗有字叫“王家酒店”。路北栅栏儿门三间房,东西各一间厢房,院里头扫得很干净。哥儿俩就进来了,一直来到上房。挑帘进来,过堂风很凉快,屋里也很干净,有几张桌儿。酒馆掌柜的正在一张桌上收拾东西。“掌柜的?”掌柜的一回头儿:“哎唷!您看看,刚走了二位,你们二位又来了。快坐下,坐下!”夏九龄听这话就不走脑子。张方是善于动脑子的,问:“刚走了二位吗?”“小爷,您坐下,我这不拾掇家伙么!
刚才来了一位,周围有点红毛不多,锃光刷亮一个大秃子。他身上没包袱儿,只是腰里别着这么一根……我也叫不上名来的。噢!小时候听说书哇,说的是大宋朝五鼠闹东京,有一位翻江鼠蒋平蒋四老爷使的那个家伙。”“那叫三楞蛾眉刺!”“哎,对对对!”“噢,还有谁呀?”“还有一位道爷。”
张方一听,得!红毛秃头狸子马俊和采花羽士陈道常跑这儿来了。
原来马俊叫夏九龄追得够呛,躲躲闪闪来到这个小村庄儿。一看风垂旗角儿,这是个酒馆。实在太饿了,他走了进去。老掌柜的一瞧:“哎哟,这位爷台,您喝酒呵?”“呵,您给我打二两酒来。”“您吃点什么菜呀?咱们这儿都是现成的:有五香花生豆儿,还有几个老腌鸡子儿。”他一样一样全给端上来了。马俊一瞧:这几个鸡子全都裂了,里面全黑了!“这鸡子还能吃吗?”“什么话!我这拿出来有好几个月了。您别看这样儿,虽然裂了,我是天天儿擦。”“这管什么事儿啊?擦就管事儿?得!我就喝干酒儿吧。”
二两酒喝完了,就问:“老掌柜的,多少钱哪?”“哈哈哈,八百钱。”真是一个大钱,憋倒英雄汉哪!马俊身上一个子儿没有,说,“老爷子,我身上一个子儿没有带。”老头心说:今个可倒霉了!大清早起来头一号儿遇见一个蒙喝的,一分钱没有。说:“哎,你这个人可特别,阴天下雨不知道,腰里有钱没钱不知道啊?没钱你跑这儿喝酒来?”“掌柜的,这……我是又乏又困,又渴又饿,我喝您二两酒不要紧。这么办吧!我把这个给您。”伸手把那纯钢的蛾眉刺拿出来:“买这个得二十多两银子,先押您这儿,明天我就来赎!”马俊一想:晚上我做号买卖,偷俩儿钱来,明天就可以赎回来。
“不!我不要这家什。这是杀人的凶器,我要这干嘛?再说八百钱的酒您都拿不起呀?!”“我只有这大衫儿了,要不我把这脱下来押给您……”“那更不成了!喝我二两酒就扒您的衣服哪?传扬出去我们这买卖还做不做了?不瞒您说,我这酒没人来买,谁也不上我这儿喝来。我就应给几个大户,人家到时候来要酒,我就给家送去。一个月也能赚个三两五两,有吃够花的,要您大褂干什么?”“那您看怎么办?我给您这东西算俩钱儿不成,我扒大褂您也不干,我酒已然喝了,要不我给您叩头……”“您给我叩头!可这……”
正在这时,帘子板“叭哒”一响,进来一个人。马俊吓了一哆嗦,他怕夏九龄、张方追他们来了。还好,进来的是采花羽士陈道常:“无量佛——,马大哥!”老掌柜一看,心说:这道爷一定有钱,肋下配着宝剑,也像那么回子事似的。“道爷您来了。”“您快来吧,贤弟。我这喝他二两酒正没辙呢!”“不要紧!掌柜的,您多给我们烫点酒,多给我们拿几样菜来。”“菜就别拿了,咱们就干喝酒吧,他这儿的菜没法吃。”酒热好端来了,俩人喝着酒,细问来因。正在这个时候,当院里有人说话:“掌柜的,今天家里来客人啦!一会儿盯中午给我们送五十斤酒去。”“哗”一挑帘子,马俊抬头一看:“哎哟!贤弟!”“哟!马大哥啊!”赶紧过来叩头。陈道常一看这人:大个儿,宽肩膀儿,一身儿蓝,煞着绒绳儿,八尺多高!四方一张大脸,短脖梗儿,有点炸腮帮儿,花儿绞的眉毛,怪目圆翻,绢帕缠头。过来给马俊行礼:“兄弟,请起请起!”马俊一转脸儿:“不认识吧?我给你们介绍介绍。这是我的兄弟,少庄主小丧门袁玉。这是我的朋友采花羽士陈道常。”
小丧门袁玉一瞧他这模样儿,一听他这外号儿,就知道他不怎么样。“噢嗬!陈道兄。你们二位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“唉!别提了。”把自己的事情前前后后这么一说。“你看我喝二两酒,我都给不起钱!”“得了,别给了。掌柜的,记着给我们送酒去。”“行了!少庄主爷我给您送去。”小丧门袁玉掏出银子来:“一共多少钱?连我哥哥他们的酒钱,这一块儿算了。”算完帐,小丧门袁玉说:“走吧,到我那儿喝去吧。”马俊、陈道常跟着袁玉走了。老头见他们三人出去了,一吐舌头:“好悬哪!他们认识。”这才归置家伙,没想到这边张方和夏九龄又来了。
老头才说了一句:“刚走了那么俩,你们两位又来了。”张方问:“这两人上哪去了?”“您不知道,由我这小店出去,一直往正南八里地,有个村子叫大魔庄。两位庄主爷,大爷叫花面魔王袁金标,小丧门袁玉是大庄主的儿子。二爷叫铁面魔王袁金豹。他们家大业大,骡马成群。少庄主叫我送酒,一会儿我还得给送去!”张方拉着夏九龄转身形就出来了。
两人出了屋。“告诉你师兄,到我姥姥家门口了。我来的时候,我妈还给我交待过。”“师弟呀,你怎么知道是到了姥姥家门口了?”“我一听大魔庄。在大魔庄往东北走四里,就是尚家台我姥姥家。往西南走四里地,有个石家镇,我有个大伯父在那儿住。行了!行了!哥儿俩先找个地方……上袁家坟儿。”“你怎么知道袁家坟儿?”“唉,小时候我舅舅就带我去玩儿。这大魔庄又叫袁家坟儿。知道啦?”小哥儿俩脚底下攒劲,来到正南八里的大魔庄。
大魔庄的街道十分整齐。当中东西一条长街,南北的店铺坐买坐卖,人烟稠密,什么店都有。街上还没什么人,走到西面路口,张方拿手一指:“这就是魔鬼头的家!”好阔的房子:豁亮的大门,上下马石一边四颗,龙爪槐树,磨砖对缝的墙,过街的影壁,东面的走马门!还真讲究!哥儿俩看完了,就往东了。出村口不远,一大片树林,树林里头有花瓦子墙。“师哥,就是这儿!这就是袁家坟儿。”哥儿俩越墙而过。钻过草地,走到明堂,可就干净多了。北面有几个大坟头,正居中这祖坟前头,有个石头供桌,跟一个放大了的石头凳一样,供桌上头摆着石头的五供蜡扦儿。张方全给扒拉下去,掸了掸挺干净。周围还有坟头,还有围墙。“师哥,您在这呆会儿,可别睡着了!我买东西去。”“可得买点能解渴的,解饿的,再弄点酒最好!”“放心,我全给您办来。”张方跃花瓦子墙出去,穿树林,一直往西,进了大魔庄的东口。就这么会儿工夫,街上这人也多起来,街上的人见到张方都要看他。
张方来到烧饼铺:“掌柜的,给我四十个烧饼。”“新打的,您给钱,您拿走。您有家伙吗?”“我没家伙。”“没家伙您怎么拿走?”“您给我找根绳儿,把烧饼都串上,我往脖子上一套。您瞧这好不好?”“少爷,您这主意不错!”掌柜的叫伙计找根干净的绳儿,把烧饼个个儿中间捅一眼儿,穿好给了张方。张方交了钱,把这四十个烧饼往后脖梗儿上一套,跟那和尚的素珠似的。走在街上,有人瞧见就乐:“嘻嘻,瞧这小孩,嘿!脖子上挂着四十个烧饼,这叫什么事啊!”张方遛遛达达再往前走,发现了个酱牛肉铺:“掌柜的,您给我切四斤酱牛肉。”“行啊,少爷。啊!您拿什么家伙拿着啊?”“您给我包好用绳一系,我往脖子上一套。”“好!”用长绳一系,张方往脖子上又一挂。再往前走,就是山货铺,卖日用杂品什么的。人家掌柜的伙计一瞧他脖子上挂着烧饼,问:“少爷,您买点什么?”张方看着一种东西,觉得新鲜,就是男人用的便壶,上头有个圆窟隆眼儿。“掌柜的,你们这便壶是不是新的?”“咳!少爷您这叫什么话。我们这儿怎么能卖陈货呀?”“多少钱一个?”“六百钱。”“唔,要俩哪?”“一吊二。”
张方给了一吊二百钱:“您给我挑俩不漏的,再给我试试,涮干净了。”人家让小徒弟给涮好。张方闻了闻,一点味儿都没有。又跟人家买了一根绳,往兜里一掖。把这两把尿壶提拉着,由杂货铺出来。走在街上,人们看着新鲜:“怎么回事儿?大清早起来了,你这小孩子提着两把大尿壶干什么?”
张方就奔了酒铺。“掌柜的,给我来壶酒!”他把夜壶往柜台上一撂。掌柜的一瞧:“你这个小娃子怎么这么坏呀!哪有用夜壶盛酒的?你这夜壶往俺这柜上一放,人家的酒壶还往上放不放啊!”“掌柜的别着急呀,我打酒也一样给钱。”“你给钱也不成啊!不是我们做买卖的不和气,你拿个夜壶放在柜上!快拿下去!!”“我这夜壶是刚从山货铺买出来的。”“那也不行啊!”“凑合着点吧。我们路过你们贵宝地,想喝,没东西盛。”“那、那就卖你一壶吧!小娃子,到后面给他打一壶去。”小伙计提拉着夜壶走了,给他打了一壶。张方给了钱,提拉着一壶酒,就出来奔了茶铺。茶铺里有下叶子泡茶的,有打白开水的,一个跟着一个。张方把夜壶往锅台上一撂:“掌柜的,给我下包叶子!”“嘿?你这小孩儿怎么开玩笑?!咱这是茶铺,你怎么拿……唉!快拿走!快拿走!”“我这是新的。”“新的,也寒碜啊!”
别的买茶的也乐了,说:“新的也没有使夜壶泡茶的呀!”“没法子!咱是路过贵宝地,渴了。得了,您给下包叶子吧!”跟人家对付半天,算给下了包叶子,给他倒了壶茶。张方提着出来,用那根绢儿把俩夜壶这么一拴,往肩膀上一搭,一个是凉的酒,一个是热的茶,走到大街上。
打东口出来,脚底下攒劲,赶到了袁家坟。到了祖坟石头大供桌前:“师哥,这……”“哟!我说你这算怎么回事儿?”“怎么啦?”“你,你怎么弄两把夜壶回来呀?”“新的!要不然拿什么盛呀?喝完了一扔,这个便宜呀!”“唉!”“唉什么,全来啦!这壶是酒,这壶是茶,这包是牛肉,还有这四十个烧饼。”他一样一样往大石供桌上放。两人翻身上了石供桌,这些东西放当间儿,张方伸手把那夜壶茶拿起来了,嘴儿对嘴儿子“吱喽”一声:“师哥,你喝!”夏九龄端过来,也嘴儿对嘴儿喝上了。喝了半壶,两人不喝了。牛肉烧饼吃了足足一半。看起来两人这几天是真饿坏了。“师哥,您是太困了!我给您挡着点风,您先睡吧。”夏九龄点了点头:“师弟,你多受累了。”他找了棵大树,找点叶子来铺在底下,一会儿就睡着了。这一觉儿醒来,太阳就往西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