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川下来,这老哥儿四个上了月台。“瑞龙,给我预备桌子。”好像老筛海爷经常练这手功夫。时间不大,硬木的八仙桌放在月台的正中,桌面的正中间放着一个大海碗,拿过一个水壶来盛上了水,倒得满满的,说真的,微微地一动就洒。得了,大家伙儿全下去了,老筛海爷一伸右手攥住这桌子一条腿的底部,左手一捋胡子,说了一声:“起!”一只手就平着把这八仙桌给端起来了。海川点了点头,心说:就这一手,一般的人就办不到。就看老筛海爷右手端起八仙桌,那碗里的水纹丝不动,他一口气在月台上跑了三圈,离开这哥儿仨可远了。只听老筛海爷大喊一声:“接着。”右胳膊微然一震,“唰!”这八仙桌从手里飞出去就奔宝镜了。宝镜禅师拿四个指头一沾桌腿一敛神,“唰”地这么一转身,顺着宝镜禅师的左腕子也跟着出去了,老筛海爷接着了,转了一圈,“唰”又奔了尚道爷了。尚道爷四个手指一沾桌腿,卸了力,平端着之后,“唰”又奔老筛海爷了。老筛海爷转了一圈,“唰”又奔何道爷来了,何道源转了一圈,也奔老筛海爷了。老筛海爷一个人逗他们僧、道哥儿仨,后来觉着不大合适,就自己端着这桌子腿练开了。
这功夫可就不小了,把爷儿几个都看直了眼。伍金堂、铁三爸没看过这惊魂动魄的功夫呀!连海川都点了点头,心想:看来练到老学到老呀!人家四位成名的剑客,那功夫才算到家呀,自己还得好好地练啊。海川一边想一边看,这桌子飞也似地兜起风来,真是技艺纯熟运用自如。最后,老筛海爷把桌子接住,大家伙儿过来一瞧,这碗水,没洒一点儿。
伍金堂把这碗水端走了,拿块抹布来重新把桌子抹干净了。“三位过来,这头一手转桌子,三位就算练上来了。再看看,我这第二手。”尚道爷、何道爷一想,完了就完了吧,您怎么还有第二手?”无量佛!老筛海爷,这第二手是什么呢?”老筛海爷马上派伍金堂拿来一刀元书纸。然后说道:“诸位看看,这是一刀一百张,一张不差,平平地放在八仙桌的当中。”老筛海爷一伸手往这当中一放,眼望众人说道:“我这巴掌在这里放着,我打丹田提一口气,说一声‘嗨,九十九张没毛病,最后一张,就是第一百张上头有个巴掌印,我用气吹上一下,这巴掌印就得掉下来,正是一只手,这叫‘隔山打牛’。”这就是童海川练的“八步打灯”的真功夫,也就是气功。您发出功来,当中有什么接着的,都挡不住,直到最后,您用在什么地方上,什么地方就见功,这一招,没有内力办不到。老筛海爷说完了,把这右手放好喽,左手一捋颔下银髯,说了一声“嗨!”由打肾眼一口真气运起来,老筛海爷把手提起来了。看了看九十九张没毛病,第一百张拿起来,果然有个巴掌印,轻轻地用嘴一吹,“噗!”这巴掌印掉下来了。大家伙儿“哗”一鼓掌。海川一看这招还可以,他也能来两下,丁大爷也能凑合,但铁三爸跟伍金堂就根本不可能了,他俩看得是目瞪口呆,两眼发直。“来吧!你们哥儿仨试试。”青云长老宝镜禅师过来了:“弥陀佛,九十九张纸放在这里,贫僧用四个手指按上,我说一声‘嗨’,第九十九张上也没有痕迹,只在九十八张上有痕迹,贫僧一吹‘噗’就掉下来。众位看吧。”这老四位比上劲儿了。宝镜禅师把四个手指平放,“嗯!”鼻孔之中省力,气贯在丹田,“嗨!”的一声之后,拿起来看纸,果然前九十七张和第九十九张都没事,唯有九十八张上四个手指印,一吹“噗”一下掉了。众人“哗”一鼓掌。宝镜禅师这算练下来了。何道爷说:“这好,我的师弟用四个手指,贫道我用三个手指头。”说着,何道爷将食指、中指、无名指放在纸上,老仙长也是丹田提气,说了声“嗨!”九十八张纸中唯有第九十七张上有三个手指印,用嘴一吹,“噗”掉了。“喝!”大家伙儿齐声喊好。尚道明过来:“这么办,山人用两个手指头。”说完,将食、中指放在纸上,“嗨”了一声,气贯丹田,一抬手九十七张纸中,唯有第九十六张上两个手指印,“噗”一吹也掉了。老筛海爷脸儿一红,这招没有拿住两位道爷,一位高僧。尚道爷又问筛海爷:“您还有什么出手的?”“啊,我还有一手功夫,咱们还得练练。走,瑞龙,派人把我的点穴镢拿来。”时间不大,丁大爸把老人家的单只点穴镢拿来了,又拿来一根绳儿,这绳儿有三尺多长。大家来至东殿的前廊上,抬头往上看,很高很高,不是有重檐和椽子头吗?老筛海爷一拔腰,就上了东大殿了,在这檐头上蹲下来,用手一摸,敢情这上边儿有老筛海爷练功的镊头钉。老筛海爷把这绳儿就拴在镊头钉上的一头,又把另一头拴在单只点穴镢的粗头上,拴两扣儿,一扣儿再系一扣。然后慢慢地一撒手,这绳儿底下拴着单只点穴镢悬在半空,老筛海爷就下来了。
这段书叫僧、道、俗会筛海。按理说,像谈笑清居无极子尚道明、爱莲居士太乙剑客何道源、宝镜禅师、老筛海爷金元,他们四位的身份就不应当动手啦,真要是擦拳比武,又没有那个仇恨,况且眼前站着的都是他们的下辈,甚至是晚几代的人,万一哪个人一失手,这一世的英明付之流水,很不应当啊。那么这件事情可是他们双方的不对,首先是老筛海爷不对,他不应当说童林练的是弹腿,做长辈的哪能这样呀!甭说童林这个人还不狂,就算童林在长辈前面有点发狂,也应当从正面规劝。相反的尚道明他们哥儿仨也有不对的地方,既然老筛海爷把话都说出来了,能收回去算没说吗!也不能得理不让人,非要质问老筛海爷,我这招里哪一招是弹腿?老筛海爷也无法答复,如果老筛海爷真没本事,也要吃尚道爷哥儿仨的亏了。但是人家老筛海爷有能耐呀,这样寒拘着火啦,骑虎难下,才有这三试绝艺。比如说,他们哥儿仨练的武艺,跟老筛海爷比的是三样东西,哪样都不好练,哪样都得十几年的功夫,如果谁一个练不上来,他们可就栽了。
老筛海爷从房上下来了,尚道爷就问:“老筛海爷,您悬的这点穴镢是怎么练法?”筛海爷说:“尚道爷、何道爷、宝镜禅师,您们看见没有,要两个手指头一抬,把这点穴镢的小头儿掐住,因为小头向下的。一坐腕子‘唰’地一下,把这点穴镢给悠起来,跟前檐一平,这就很高了。人随着一悠起来,当它的力往下行的时候,人的双脚轻轻一点铁镢,就得落到这铁条棍上,跟着往下一沉,然后拔腰上房,棍儿下来了,他上房了,这就算练成。如果你飞身行落在棍儿上,棍儿下来了,人也下来了,就算你输了。”这手功夫说起来很容易,做起来很难,不到他们几位的身份练不上来。老筛海爷说完了,尚道爷点点头:“谁先练呢?”宝镜禅师过来了:“这么办,二哥您先练,二哥练完了,三哥练,然后瞧小弟的。我练完了,老筛海爷再练,让老筛海爷最后练。”尚道爷说:“好吧。”就拿这手指头一悠,单只点穴镢“唰”地一下起来了。人们眼睛往上看,只见尚道爷往上一纵,脚尖一点地,一弓腰,抱元守一,“一鹤冲天式”,身轻似燕。当这铁条还往上走时,尚道爷轻飘飘落到铁条上,再落到这点镢上来,随着点穴镢往下一落,尚道爷“叭”一拔腰,“噌”来到东殿顶上。“无量佛!”一声佛号,尚道爷飘身而下,众人一鼓掌,喊好。何道爷也练上来了。两位道长练好以后,宝镜禅师过来道:“弥陀佛!”也长腰起来,看了看绳扣儿,其实宝镜禅师不是看绳扣儿,而是用手一捻,把两个绳扣儿给捻成了一个。宝镜禅师也按原样练完了以后,这扣儿可就松了,要到老筛海爷一练,这棍起来,老筛海爷这么一长腰的时候,脚挨不着棍儿,这棍儿可能就要落下来,老筛海爷就要栽一个跟头。尚道爷、何道爷人家不办这事,宝镜禅师可就不然了,但他的这个举动任何人都没看见,老筛海爷也粗心大意。宝镜禅师练完了,“弥陀佛”飞身下来,洋洋得意地说:“老筛海爷,该您的了。”
老筛海爷过来了,拿手指头掐住了这点穴镢的镢头,“唰”地一下,人们的眼睛往上一看,只见老筛海爷十分起劲。老筛海爷揪长衫,脚尖一点地,刚要起纵,可是这根绳轻轻地落下来,上头那点穴镢没有了,不翼而飞!尚道爷身法多快呀,“燕子三抄水”,飞身形来到东殿的中脊以上,老筛海爷也上来了,两人四外观瞧,整个清真寺内清肃肃,静落落,十分寂静,没发现人。宝镜心说:嘿!这是哪位呀?把老筛海爷成全了,不然的话他非栽下来不可。何道爷也有点儿傻眼了,老哥儿几个心里都有这么一个想法:我们这几个人的身份可不软呀,怎么当着我们把点穴镢拿走了?众目睽睽之下,我们都寒碜了。老筛海爷很难过:“哟,我的点穴镢没有了。”尚道爷安慰说:“老筛海爷,别难过,能拿走您点穴镢的,可能是武林道的前辈,像我们四人的年纪和在武林中的身份,不应当着晚生下辈在此试艺,万一有一个人练不上来,不是把半生的名誉付之东流了?老筛海爷,您出的这个主意可不怎么样,我们弟兄仨也不应当陪您。今日之事,双方都有过失。看来,拿走点穴镢这是教育我们几个人呢!”老筛海爷点点头:怎么这位当着我们的面拿走点穴镢,我们不知道呢?这得多快呀!他从东殿的檐头探身下来,伸手抄点穴镢,然后他得走,当这绳往下来的时候,要打算晃动身下来,离开这清真寺,没那么快呀?再快也能看见你,人的身法快,还能有眼睛快?那么这个人当着我们大家伙儿眼底下,拿走点穴镢,我们就不知道?看来这个人可了不得。海川也吓愣了: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哪!我二位恩师的本领我童林可是知道的,比我强万倍呀!老筛海爷跟师叔宝镜也是他们同辈的人,功夫也差不多,那么拿走点穴镢这个人,岂不是超人吗?甭说比我,就是比四位老前辈,那也高得多呀!哎呀!学无止境啊,鼓上飞仙丁瑞龙也有这种想法。
这里尚道爷说:“老筛海爷,屋里说话去吧。”大家伙儿跟着来到北屋,分宾主入座。尚道爷细问:“海川哪,到这儿干什么来了?”海川这才禀明原委。然后问尚道爷:“师父,我看您们老哥儿几个要在清真寺住下来?”
“啊!对了,我们就住在清真寺了,不过你回去不要往外声张,有什么事可以到清真寺来,跟我们哥儿几个商量商量,千万不要独断专行。我们这次来京,确实另有事情,你先回去。”海川答道:“师父,师叔,老筛海爷这儿方便吗?不如住到弟子家里去,孩子家里有的是地方。”“我们原是想住到你家里,看来老筛海爷这清真寺里可比你家里清静多了。我们老哥儿几个住在一起盘桓盘桓,我看也不错嘛。”筛海爷也说:“我们有事找你去,至于住哪儿都一样,今天我们哥儿四个都有不对之处,得了,别说啦!你先回家吧,有事你就来。”海川答应着,辞别了二位恩师、师叔、老筛海四位前辈,然后往外来。丁大爸、铁三爸他们几个给送出来,到了角门,海川拦住:“丁大爸、铁三爸、伍爷,改日再会。”丁大爸连连致意道:“不瞒侠客爷说,我不请您了,因为您跟双龙镖局有关系。可能在明年三月三北京城里有点儿事,几位老人家来大概也为这个。咱们改日见吧。”海川告辞出来,一个人往北走,越想心里头越急,恨自己的功夫还不够。眼看着都到牛街北口了,迎面来了个人:“师父,您赶快回家吧。”海川抬头一看,心里不由得一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