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儿一伸手把身后这单支点穴镢拿出来了。这儿是雪地,雪底下是山地,把镢往雪地上一立:“你们众位上眼啊。”用左手的二拇手指一按这单支点穴镢粗头的馒头顶,往后一撤手,右手一颔海下银髯,说了一声:“嗨—”就看这单支点穴镢随着老头儿的一个手指头往地里插,刷的一下,离地皮儿还有半扎。这可是山地,并且还下了雪,点穴镢不带打停顿的,就跟刀进鞘一样,钉到地皮儿下面了。
韩忠一瞧,哎哟我的姥姥,这下要杵我脑袋上,就我这小糟脑袋跟面窝瓜似的,非柞个窟窿不成!贺永和法禅一瞧,可了不得,这老头儿太凶了。
再看这老头用俩手指头,夹住了这铜头儿,往上一使劲儿,刷的一下,把这山地的土带下足有一二尺见方一大块来,呜—,哎呀,就这一下吓得法禅、贺永、韩殿远魂飞胆裂!“老英雄,您的本领高强,武艺出众,我们爷们敬佩了,敢问英雄家住哪里,姓甚名谁?您能给我们说说吗?”
这位老人家提起来那可是大大有名啊。他家住在北京城牛街清真寺,是个清真教的回回大爸,姓金单字名元,他是清真寺的筛海,江湖也都管他叫老筛海爷。他有一个叔伯师兄,家住在河南卫辉府牛圈村,姓马单字名骏,排行在四,闯荡江湖有个美称,叫道秉清真术传天外、西域大侠马四爷。像马四爸的本事,可以说是上上的人物了。身为清真门的门长,论马四爸的能耐,跟他师弟金元的能耐,可不能拉平啊。如果说马四爸是一流人物,那么老筛海爷金元,也就是五六等人物,虽说师兄弟,能耐还差得远着呢。可是这老筛海爷金元就不得了了,掌中的单支点穴镢,熟铜打造,分量也重,能为也好,内外两家俱臻绝顶。
在牛街清真寺,他的北隔壁是个豆腐坊,每天老筛海爷在北房里头没有事了,带着几个晚生下辈谈论谈论武艺,静了就是自己喝点茶,可总听见北隔壁这院里头有噔、噔的声音,响得非常的沉。老筛海爷一想:一个豆腐坊买头小驴,拉着盘小磨,不管做豆腐还是熬浆,也不致于噔、噔的老响啊?
如果要是响一天两天,那么老筛海爷也就不注意了。这天,老筛海在清真寺门口外头站着,嗨,可巧这豆腐坊的王二爸正回家。“哟,老爸爸,你早啊。”
“噢,王二爸,你这买卖不错啊!”“托您的福,咱这买卖还是……够吃的。”
“那就好哎,我听你这院里头天天噔噔的响,这是怎么回事?”“哎哟,老爸爸,吵了您啦?”“不,吵我不吵我没关系,我就问问怎么回事。”“嗨,您可别提了,贪便宜受害。我先头那头驴老了,我说得了,把它卖到汤锅去我再买一头,结果我买来个比较小点的驴,就是蹄子大点,这四个蹄,老跟茶碗那么大,走道笨点。我看这驴很有劲,得,也便宜,反正咱们也不骑它,不要快,只要能拉磨就成,结果呀,我花了一两四钱银子,把这驴买回来了。
要说它干活还是成,可是有一样,它这蹄子是越来越大。您不信,老爸爸您上我那儿瞧瞧去,这驴蹄子现在都成了小三号盆啦,走起来更笨重了,把那磨道都砸了个大坑。它这蹄子落到坑里头,也真有准。劲还有,就是有一样,它太笨了。我说把它卖了吧,人家没人要了,我就凑合着使吧。”“嗯,这蹄子什么样啊?”“嗨,这蹄子,就是挺大的,倭瓜盘似的,这蹄子下净土也黑了,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我请过兽医大夫给瞧过,结果也瞧不出来,也不敢动。”“啊,你带着我去看看。”“哎哟,老爸爸,您看看去吧。”
王二爸领着老筛海爷可就进了他的豆腐坊了,来到后院,东房三间,这里是磨房,等进来一看,见这驴正在拉水磨,一家子干活呢。见到老筛海爷都过来来请安:“老爸爸起得早。”“唉,大家伙儿都挺辛苦的啊,你叫这驴停住。”驴停住不走了,老筛海爷伸手一摸这驴的骨架,这个驴浑身灰色,有点发红,身上没多少毛,但是驴十分雄壮,个也不小,猛一瞧像个骡子似的,就是它这蹄子,唉呀,太大了。往四外长,起码有这么半扎多厚,可不是吗,个大,倭瓜盘似的,把地都砸成坑了。凡有蹄子窝,就是个大坑,它一步一迈还正合适,正落在坑里,老筛海爷过来掐住这驴的下嘴唇儿,龇开它的上嘴唇,往嘴里瞧了瞧,便说道:“很年轻啊,边牙啊,跟小伙儿一样。”左手揪住这驴的七寸,攥住了往起这么一翻,拿手弹了弹这蹄子,跟铁的一样,起码这一个蹄子,三十斤不止。摸了摸这驴的筋骨,十分健壮。“王二爸,你看这种驴,你要到骡马市牵头好的来,也是这个口的,要多少钱哪?”“过不去十两银子,七八两就行。”“嗯,你等着啊!你先让它干活,我收拾收拾,你把这驴卖给我。”“唉,老爸爸您要,您就牵过去吧。”“不,我给你银子,你买去,买什么样算什么样,花多少钱,我给你驴价,余外我再给你十两八两的,给你添个豆腐本儿。”“哎哟,老爸爸,谢谢您了,您买它干什么使啊?”“哈哈,这个你就甭管了。”
老筛海爷说好了以后,就回来了,老人家找了间空房,让底下人把这空房收拾得干干净净,做了一个小木槽,细麸子细料全都买来了。在这槽上头有根木棍,这就是拴牲口使的。这样,老筛海爷拿着银子来了,告诉王二爸:“我这有纹银四十两,你买去吧。剩下的归你,你把这驴给我牵过来吧。”
“哎呀,老爸爸,用不了这么多钱哪!得了,您就给我十两银子吧。”“哈哈,别客气,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。”“那我谢谢您了。”一家子欢天喜地,当时把水磨就停住了,卸磨,把驴牵到清真寺,在小空房子里头把驴拴好了。
老筛海爷让底下人准备,自己亲自监督,每天尽是好东西:细麸子细料、黄酒、再搁点香油滑肠啊,每天到了时候,让人拉出去遛个弯儿,然后回来喂上,到时候饮,到时候喂,这叫食水调合。没几天,这驴就显得水灵多了。
老筛海爷找了王二爸问:“你这一天卖几套豆腐啊?”“两套。噢,早晨起来这锅浆,就是一套豆腐。”老筛海爷说:“好吧,你给我记上啊,明天早晨起这锅浆熬出来别点卤,让它多见几个开,拿大木桶你给这挑过来,我给你一套豆腐钱。你做出豆腐来卖出去赚多少钱?”王二爸说:“我这一套四五两银子。”“好好,我给你五两。你愿意做你接茬再做,我就不管了。”
王二爸也不知道老筛海爷要干什么。第二天老早,王二爸就用大木桶给挑过来了。筛海爷把驴拉到院中,预备了两个壶,打发两个底下人,拿这壶灌满了浆,又从这壶嘴里头把这热豆浆,慢慢、慢慢地往驴蹄子里渗。这一锅浆把这四个蹄子全都渗过来了,然后把驴拉进去了,给了王二爸钱,嘱咐明天接着送。第二天又送。天天如此,半个多月呀,这蹄子软和了。老筛海爷亲自拿刀慢慢、慢慢地给它一点一点地往下削。这四个蹄子全削下来,就将近半年的工夫了。削到根底下挨上铁蹄啦,黑亮黑亮的,给它切了切掌,钉好了以后,再把这小驴拉出来。背上毡子软垫,老筛海爷就在清真寺门口骑上驴一直往南。哎哟,老筛海爷轻轻地拿手一拍它,这个驴好像感激自己的主人,耳朵这么一支楞。啊呀呀……电掣风驰,快极了!转目之间,就奔右安门来了。出了右安门,越过了吊桥,过了关厢,到了旷野荒郊之外,这驴更放开步了。筛海爷这高兴啊,真是一条宝驹呀。给它进了个名叫“千里追风骑”。但是有一样,这个驴不爱长毛,只是尾巴上有点毛,这头驴没事就回过头来,拿嘴咬它这尾巴。后来老人家一睹气,用镊子把尾巴上的毛都给拔去了,成个大肉犄角,后来时间一长,人们都知道老筛海爷有一匹千里追风骑。
这一次,老筛海爷干嘛来了?老筛海爷没事儿,就是游山逛景。他从北京出来以后,打算到河南卫辉府牛圈村探望探望老师兄,结果到了马四爷的家里头,马四爷不在。家人马禄把老筛海爷请到里边,把驴拉进去,拴到槽头。老筛海爷拜望拜望了马四奶奶这位老嫂子,叔嫂之间说了会儿话,老太太才告诉老筛海爷:“你四哥呀,也出去不少年了,落在江西,还没回来呢。”
这样,老筛海爷在这住了几天,辞别了老嫂子,信马由缰骑着驴各处游逛。
到了江南以后,才听说北京城出了个人物,雍亲王府的教师爷两次杭州擂掌震法禅僧,北高峰献艺,贺号镇八方紫面昆仑侠。老筛海爷一想: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