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地无声,(看来这位的功夫还不错哪。)跟着蹑足潜踪奔南客厅来啦。海川纳闷儿,什么人哪,为什么要到我这屋来?他仔细一看,好像外面的夜行人用匕首顺着门缝拨门闩,海川根本没插门管儿。那人双手托着门带轻轻地推开两扇门,一点儿声音都没有。海川拢目神一看来人,中等身材,一身三串通口夜行衣,寸排骨头纽儿,绒绳勒住十字绊,胸前双搭蝴蝶扣儿,背后双垂灯笼穗儿,一巴掌宽的板带系腰,兜裆裤,薄底窄靿青靴子,绢帕缠头,白净脸儿斜背小包袱,手持一对跨花拦,矮身形蹲在门口往里瞧。海川看这个人有些面熟。啊,他想起来啦,“这不是八卦山的少庄主小粉蝶韩宝吗?哎呀,国宝是不是他给偷去啦?”(这回海川可猜对啦。)
韩宝、吴志广在王府背着贺豹回到前门五牌楼打磨厂店里,他们自己就带着专治跌打损伤的好药,让贺豹吃下去。三天以后,三个人商量雇一辆篷车,把贺豹送回云南,贺豹也乐意。又养了几天,贺豹能照顾自己啦,他们商量如何找童林报仇。仨人也明白明杀暗刺都不成,韩宝最后出了个主意:“哥哥,咱们设法入大内皇宫,把皇上家的国宝偷它一件,留下童林的名字。只要皇上把童林一杀,然后咱就献国宝请死,绝不含糊。”吴志广一想:“好吧,就这么干。”
他们俩有时白天,有时晚上,在紫禁城周围踩道,怎么进怎么出,胸有成竹啦。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四日的晚上,韩宝事先写好了迷惑人的八句诗,用油纸包好。耗到二更天,两个人起来,把包袱背好,后窗户支开,两人打手式,飞身出来,拧腰上房。施展开矫捷身法,蹿纵跳跃,滚脊爬坡。夜色濛濛,如同两缕轻烟儿,往正北直奔里城。“燕子三抄水”,越过护城河,施展“狸猫登树”的功夫,“哧哧哧”上了城墙。来到里首,往下观看,万家灯火已寂,百姓入了梦乡,长街之上,三三两两巡更走夜之人也不放在心上。二人下城墙隐蔽身形上民房,来到沙滩儿,直逼护城河。隔河相望,火枪手四人一排,在城根往返巡逻。两个人换好水衣水裤,一打手势,挨进护城河下水啦。好功夫,一点水声都没有。潜着身体,摇头换气,来到里岸,慢慢地爬上来,仔细查看火枪营的兵卒,越过火枪道,施展狸猫登树枝的功夫上城墙,在多角楼下,隐蔽身形。换了夜行衣,用油绸子包好水衣背在身上,这才飞身下禁城。
宫殿巍峨,在底下往上看不太险,可要站在殿脊往下看都眼晕哪。不过哥俩的功夫确实不错,走一个地方,用粉漏子做点痕迹。就这样各处窥视,他们俩误入宁寿宫。偏殿之内,灯火通明。时逢恰巧,胡总管把一切备好,派两名小太监看守值班,他带着徒子徒孙喝酒去啦。这两个小太监贪睡。两个人商量,吴志广巡风,韩宝下手。只见他飘身下来,为了缩小目标,在院子里施展蛇行术,来到切近,掏出薰香盒子,打火点着关严,顺着门缝,捅进去一拉仙鹤腿,“哧——”浓烟可就进来啦。时间不大,听见里边打了两个喷嚏,就知道成功啦。然后收起薰香盒子,自己闻了解药,用手托着门带,推开了门,韩宝走着矮步进了更衣殿。他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了,正面八扇围屏,紫檀木雕刻五龙围绕,围屏心儿上的山水人物,全是点翠镶嵌。前边的宝座,御座前的紫檀木的御案,五色天然大理石心。殿角墙上挂着福寿字幅,都是御笔。墙上挂的全是唐、宋、元、明的名人字画。有虞世南、褚遂良的字,韩干的马,戴嵩的牛,怀素的狂草,李今时的山水,唐伯虎的仕女,真是琳琅满目,美不胜收。北墙是汉玉八仙人儿一堂,栩栩如生。南墙多宝阁内是俎豆钟鼎之物,还有珍奇古玩,各色奇珠异宝。正面都是紫檀的顶箱立柜金饰件,上有标签号头。二尺八的澄浆砖墁地。围屏两旁是两盏大戳灯,罩着纱罩儿,画的是四季花,底下是花梨木底座儿,雕刻五龙抱柱。
韩宝一眼可就看见了悲翠鸳鸯镯,霞光万道,瑞彩千条。韩宝飞身过来,一看就知是至宝,他用原来的锦垫儿包好,掏纸条压好。把镯子用油绸子包严,往怀里揣好。垫步拧腰出了大殿。吴志广又担心又害怕,心想怎么这样长的时间,一看韩宝飞身上大殿,知道成功啦,打手势,按原来的路线,躲过火枪营,窜进护城河。来到东岸,飞上民房,换了夜行衣,出内城,越过护城河,回到打磨厂店房。
从后窗户进去,两个人也不敢点灯,摸着黑儿钻到八仙桌底下,才掏出国宝细看没错啦,便把国宝放在桌子上。韩宝说:“哥哥,您带起来吧。”
吴志广一摆手:“你知道我心粗,毁坏国宝就不能补救了。还是你带着。”
韩宝带起来,稍事休息,天光大亮,两个人梳洗已毕,出了店房,找地方吃点东西,才来到北城根王府切近,隐蔽身形看着。果然汤云、何贵押童林出来,有些百姓议论纷纷。他们俩跟着到协尉官厅,又跟到北衙门,到刑部。
没想到只打了一天的官司,让童林带罪捕盗。韩宝、吴志广一想:这可坏了,画虎不成反类犬。韩宝摆了摆头说:“哥哥,即便是童林捕盗,他也不知道是我弟兄办的。咱们看他上哪儿捕盗去。”他们看见童林、王爷出了北京,便算还店饭帐,也尾随于后直到油坊镇,这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。来在英雄把式店,两人个刚要往里走,伙计从里边出来问:“两位爷台住店吗?往里请。”韩宝道:“伙计,有跨院吗?”“西院北房三间,也宽敞,也干净,您随我来。”韩宝、吴志广在由月亮门往西院的时候,发现海川他们爷俩在正房屋内。他们住在西院北屋,小包袱放下,先用布掸子抽抽身上的土,然后擦脸、嗽口、喝茶,让伙计给准备饭。“伙计,你们这饭菜怎么上得这么慢哪?”“爷台等久啦,真抱歉。因为我们老当家要招待两位朋友,这样就耽误您吃饭啦。”“什么朋友这么尊贵?”“唉,您不知道,我们老东家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侠,姓李名源,人称展翅金雕铁掌李。老人家专门结交绿林好汉,这不是刚才还跟从北京来的朋友比武哪。几位一见如故,拜了义兄弟,把朋友请到我们东家的府上去啦。”“噢,那你们东家把朋友请走,为什么还让店里准备饭菜呀?”“哈哈,爷台还是真爱刨根问底。”“没事闲聊嘛。”
“您不知道,我们东家就住在东院,南北两所大四合房哪。”“噢,这就难怪啦。你不说我们外乡人怎能知道哇。”伙计侍候着吃完饭,残席撤去。
两个人合计,“哥哥,您看怎么办?”吴志广想了想:“贤弟,咱们明天就远走高飞,离他们越远越好。他童林百日限期满后,就要领罪呀。”韩宝摇头:“您真糊涂,要是没有那个王爷,当然领罪,有了他可就不一样啦。看来这个王爷最讨厌,咱们要杀童林是不容易,可设法治死这个王爷还不那么难吧。一会儿我踩踩道,天趁人愿,杀了王爷,那童林必死无疑。咱们俩本就是剐罪,难道还有两个剐罪吗?”吴志广一听,把心一横,说道:“对,一个羊是赶,两个羊是放,身子掉井里,耳朵还挂得住吗?”韩宝笑啦,说道:“好哥哥,您粗心别去,我到东院看看。”吴志广点头同意。韩宝从后窗户出去,拧腰上房,施展轻功来到东院。他也知道童林、李源都是了不起的人物,所以一点儿声响都没有。王爷他们三位还在饮酒谈心。
韩宝抽身回来,耗到二更天以后,两个人换好夜行衣,包袱背在身上,灯光熄灭,从后窗户出来,拔腰上房。星斗满天,凉风阵阵,二人蹿纵跳跃,提气轻身,直奔东院。吴志广在西房后坡巡风,韩宝飞身下来,走着矮子步来到门口,伸手拔出匕首,拨了拨门插管,里边儿并没插着。他带好匕首,才把双门推开,把军刃包袱打开,双手一分跨花栏,拢目神正看童林,真是仇人见面,分外眼红。他也知道童林厉害,双手一合,脚尖儿一蹬地,“哧”的一声,窜到海川切近,“猛虎出门”,双刀奔海川胸前便扎。海川心里也正在想,这国宝定是他盗的,海川丹田里一攒劲,身体“唰”的一下就起来啦,脚尖一落地,高声喊道:“大胆韩宝,盗走国宝,还敢前来行刺。”海川双手一搭他的肩头,韩宝“燕子分云”,海川就势撤双手蜷起右腿,照韩宝胸前便打。“嘭”的一声,韩宝就是一个滚儿,“鲤鱼打挺”起来之后拧腰奔院中。海川伸手拿双钺,飞身出来。再看韩宝“大鹏展翅”,分双栏一瞪眼说道:“姓童的,国宝乃小太爷所盗,你敢把小太爷怎样?”海川一听,心里可高兴了,诈出你的实话,你住家有门儿,开铺子有板儿,我倒有了准目标儿啦。“韩宝,这官司你打了吧。”海川往前抢步。韩宝左手晃面门,右手“顺手推舟”奔海川的前胸,海川往左一滑步,右手钺一支,左手钺就掳。韩宝一矮身,海川用左脚照他左边小腹就踹。这叫“鸡登步”,韩宝躲不开,应声而倒。海川一飞身来到切近,想用钺把他扎伤。吴志广踩中脊飞身而下,照定海川斜肩带背就剁。海川左脚当轴儿,一转身左手钺一挂,左脚扎根,用右脚里踩一腿,“嘭”,吴志广也是一溜滚儿。这时韩宝起来,海川双钺一加紧,心中想道,若凭我的本领赢他们俩是有余,可想拿他们两个很不容易。正在作难,忽听得北房上,有人痰嗽一声:“贤弟,与什么人动手?”海川一听是老哥哥李源, 急忙大声喊道:“老哥哥快来,这是盗国宝的贼人,别让他跑了。”老侠从房上飘然而下。韩宝一掉脸,用右手照老侠面门就打,老侠双手一攥两头,当中一崩他的手碗,韩宝一撤,老侠左手把一撒,右手单提棒,轮起来一抽,正是韩宝的腰上,“啪嚓”一下,把韩宝打出一溜滚去。韩宝蹿上东房,吴志广上了西房。
老侠李源让海川照顾王爷,自己飞身上房追了下来,眨眼间来到村口,老侠高声喊:“钦犯往哪里逃走!”韩宝吓得魂不附体,急急如丧家之犬,忙忙似漏网之鱼,脚下攒劲,“沙沙沙”飞也似的狂奔。老侠把腾蛇棒扛在肩头,微微一伏腰,脚步加紧。韩宝一看要坏,又一看南边大片的庄稼地。
“吱溜”就钻了进去。老侠一想拿不住他多栽呀,往前一探步,左手棒一抡,“唔”的一下,正打在一个人的腿上。“噗通”这个人就趴下啦。老侠用膝盖一顶他的腰眼儿,掐折他的绒绳,抹肩头拢二臂,四马倒攒蹄给捆上啦:“鼠辈,竟敢盗国宝逞凶,这官司你打了吧。”就听见这个人说话,是江南口音:“哎呀,师父,是我哇。我只是偷过您二十两银子,怎么就要把我送官哪?”“啊!”老侠低头一看:“冤家,是你呀!”猫腰把绑绳就给解开啦。这个人站起来把绒绳系好,趴地下磕头:“哎呀,弟子有礼,您老人家为什么见面就打我呀?”
这个人中等的个儿头,细条的身材,很灵便。长圆的脸膛儿,两道细长的眉毛,瞳仁发亮,越黑天越发亮。穿着一身蓝,腰里别着一口刀,这刀有尖儿没有刃儿,刀背刀刃都一样,骑着走三里地都刺下了屁股。把这刀往墙的砖缝里插,来回一晃摇,砖就活动了,如果挖窟窿偷人最合适,所以这口刀叫“摇山动”。这个人姓孔名秀字春芳,有个外号叫“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”,他是扬州人。孔秀小时候,家里很苦。在他八岁那年,由于闹瘟疫,父母双双去世。上无三亲,下无六故,孩子就在街上要饭充饥。钞关街上有两座大庙,西边是老道庙,叫“玉顶九龙观”;东边儿是和尚庙,叫“龙泉寺”,方丈名叫普照。有个外号叫“长眉罗汉铁背禅师,很好的功夫,他就是童林的二师哥。这座大庙的山门外,左右有两根大旗杆,高有一丈八尺,十几道铁箍,底下两块大灰杆石。孔秀总和他一般大的孩子,爬这两根旗杆,孔秀身体灵便,比谁都爬得快。每次爬的时候,影壁旁边站着个矮个儿小老头儿,瘦小枯干花白胡子,穿着一身米色绸长衫,茧绸裤褂,福字履,笑眯眯地看着孔秀。有时候也给孔秀几个钱,叫他买吃的。这天孔秀爬完要走。
老头走了过来叫道:“孔秀哇!你还没吃饭吧?”“嗯,这就讨去。”“来来来,你到我这里来。”孔秀答应着跟随老头来到东院,到了北屋,老头叫孔秀等着,时间不大,叫孔秀到房去吃饭,吃完以后来到北屋。孔秀磕头说道:“我谢谢您老爷子。”“不谢不谢。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?”“家里只剩下我一人,其余的全部死绝了。”“孩子你也应该学一技之长啊。”“老爷子哟,不要担心,我现在对当乞丐很有些能耐的。”老人摇头说道:“孔秀哇,乞讨不是长久之计,别的你都没有学呀,即便是偷人家,没有师父也是行不通的。”
原来这位老英雄姓陶名润字少仙,有个外号叫神手东方朔。他弟兄两个,都是横跳黄河竖跳海,万丈高楼用脚踩,日走千家夜进百户,偷富而济贫,做了很多善举的人。老二现在扬州北边开了个大店,日进斗金,姓陶名荣字少华,有个外号叫“狸猫草上飞”。前十年就给哥哥捎信,叫他去店里亨福,可大爷为人耿直,不愿给兄弟找麻烦。陶大爷爱好棋,这普照禅师也喜欢手谈,为了这个就在龙泉寺东院租了这个院子,没事就跟和尚下棋。就这样陶大爷发现了孔秀,尤其是那双眼睛,作为绿林人可太好啦,(因为越黑他越看得清楚。)这样才把孔秀叫到东院。现在老英雄告诉孔秀:你的身体练别的不行,只能练黑道儿的买卖。孔秀乐意,拜陶大爷为师。教孔秀盘腰窝腿,学拳脚军刃,然后学上道儿,开始偷人。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孔秀从八岁开始学艺,眨眼就十二年。这身小巧之艺,很不错。陶大爷给了他一身夜行衣百宝囊,一口摇山动,把门户的规矩都告诉孔秀,虽是黑道,也不准越理胡行。二十岁的孔秀,在江湖路上行道,很快的出了名,而且品性端正,闯出个外号叫“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