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月痕

第四十八回

更新时间:2021-04-12 06:10:51

  这年癸亥,妖妇又将战船千余艘,就桃叶渡结个小寨,名为虚牝阵,有人入阵,将两翼皮筏一包,又名含元阵;有人破到阵心,将阵腹战舰分开一袕,又为洞天阵。凭你英雄好汉,总要全军覆没。喜是荷生大兵从上游万艘并下,两个女总兵挂了先锋印,颜、林二将做了左右翼。荷生主掌陆路旗鼓。采秋自将水师。紫沧坐镇楚南,会同剑秋、小岑、仲池、小林等办军饷,包起、黄如心轮流转运。爱山等仍掌方案。

  三月间,女先锋破芜湖、无为、东西梁山、太平关,收复了江宁各瞩邑,大蠢直达江宁,连营青溪、劳劳山一带。采秋就领女先锋来破水寨虚牝阵。原来这阵,要先破左右两翼,左翼是个铜墙,右翼是个铁壁。当下春纤领一千健妇,鼓棹杀入铜墙;瑶华领一千健妇,鼓棹杀人铁壁。采秋领一千健妇,分乘大战舰三支,直攻阵心。那铜墙铁壁的皮筏,早被两千健妇捣个稀烂,包不过来。

  春纤、瑶华已会在阵心,偕采秋摩荡阵腹小袕。袕内一股一股热气香气,逢逢冲出,却没有一艇出来挡拒。只那热气香气透人脑,沁人脾,注入丹田,令人手足软将起来。幸喜他们都有符-藏在髻中,还撑得住这些妖气。一会,小袕觉得渐大起来,里边唱起《蝶恋花》小调,呖呖百啭,实实可听。采秋传令,大家高唱《破阵乐》。那小袕便洞开了,却是个小瓜皮艇子,并无一人,只供三轴女菩萨:一为罗刹,一为摩登,一为天女,并是裸体。采秋、春纤、瑶华登上小瓜皮,一人扯碎一轴,阵后贼舰四散,我军内外欢声震天地。女兵乘胜收复了九氵伏洲,歌凯回营。

  这妖妇见破了阵,就向雨花台筑起一坛,要与女提督斗法,递封战书。荷生、采秋一笑,也就长干寺故址筑起一坛,与雨花台的坛相对。这日,颜、林二将将水师左右翼,远远的结成阵势。采秋今春纤、瑶华顶胄亮甲,将健妇三千排列坛下,建起“缥缈宫真妃”大纛。采秋内衣软甲,外戴顶观音兜,穿件竹叶对襟道袍,手执如意。掌珠、宝书首缠青帕,身穿箭袄,腰系鱼鳞文金黄色两片马裙。掌珠捧剑,宝书提刀。

  擂鼓三通,红豆、香雪领着健婢二十人,一色箭袄,手挟强弓硬管,簇拥采秋登坛。只见那边妖妇妖尼,笑吟吟的将拂子东摇西摆。采秋坐下,掌珠、宝书侍立左右,万籁无声。采秋向妖妇举起如意,说道:“请了!”妖妇也举拂子相答。采秋道:“闻你法力高强,试展手段给本帅看罢!”妖妇笑道:“元帅!汝坛下两妮子,昨日破了我阵,我只教他归结了罢。”采秋道:“如何归结?唯命是听!”只见妖妇口里念念有辞,将拂子向坛下一指,喝声:“疾!”悍贼数百涌出,要捉春纤、瑶华二人。二人屹然不动,将枪一举,也喝声:“疾!”那悍贼便望风倒地了。妖妇失色,口里念念有辞,只见一阵风起,空中无数虎豹犀象,展牙舞爪而来,水中无数鼋鼍蛟龙,摆尾摇头而至。

  采秋将木如意一挥,那鼋鼍蛟龙,一起向贼船扑去;那虎豹犀象,便一起向妖妇坛上扑来。妖妇妖尼腾身一耸,急上云端。采秋将如意付给红豆,把弓接过,不慌不忙,扣上狼牙箭,一连三箭,云里早落下两个妖尼来。春纤、瑶华一人活捉一个。瑶华笑道:“这两个怪东西,我五年前就晓得他有今日。”

  此时水陆官军、贼众不知有几多人,都出来看两下斗法。这恶兽从坛前扑到坛后,数十万悍贼壁垒帐房,一起踏倒,蹂躏了无数人马;就是贼船,也为孽虫冲作数队,两下奔突起来,好似天倾地塌、海倒河倾。水陆官军喜跃,尽力鼓噪。陆兵纵马,水师鼓世,也如急浪怒涛,乘着风猛雨骤,不费分毫之力,将雨花台克复,扎起营来。那恶兽孽虫,却无影无踪了。

  采秋下坛,荷生迎入舟中,笑道:“我道是如何斗法,只消静坐片时,我也会斗了。”采秋也笑道:“我不是妖,又不是仙,实在无法,只好如此胡弄局,掩饰耳目,你莫先笑。”一会,推上两个妖尼。荷生略问数语,知道做了无数滢孽,传令磔死,枭首示众。当下官军拔了雨花台,乘胜复了钟山石垒,金陵唾手可得。

  荷生得意之至,就在采秋雨花台帐中,高开夜宴。香雪、秋英挡起琵琶三弦,唱些小曲。采秋道:“妇人在军中,兵气恐不扬。你想这样取乐,是个大将军举动么?”荷生笑道:“偶一为之。”正举大杯要采秋喝干,只见四面灯光忽然碧澄澄、绿陰陰的,腥风起处,一女子赤身浴血,将一领衣衫向两人头上蒙来。空中铮的一声,女鬼就不见了。鼻中觉得腥臊得很,耳边隐隐听得说道:“你们须认得我是朱九妹!”吓得四个人只是发噤,红豆、香雪缩做一团。采秋、荷生将衣衫挣开,是件污湿湿的血衣。

  此时灯光复亮,瞧地下有两片雪白的刀。荷生道;“怎的有这怪事?”采秋道:“这是有人暗害我们,那女鬼不是出来救护么?”正待说下,忽四边人声汹汹,万马齐奔,又像白天斗法时欢呶。两人出帐,青萍回道:“台下江水忽涌起十余丈,漂没数营,柳总兵奔出,将剑一挥,水便退了。现在薛总兵查点人马,安插去了。”说得荷生、采秋愕然,都说道:“祸是今日捉不了妖妇。”

  正待入帐,四边人声又汹汹起来,说是“一片山峰盘旋天际,要向中军打落,是柳总兵驾云,挥往钟山去了。”荷生烦恼,携着采秋说道:“这般怎好?我同你性命只在顷刻。咳!不值哩!”采秋笑道:“不要怕,凭他天翻地覆,我同你还是金身不坏。譬如该死,此刻已是个刀头之鬼哩。”

  荷生正要回答,瞥见春纤站在跟前说道:“妖妇压死了,原来是萧湘东爱的一个大锦鸡。他中了箭,闪入钟山,又做起法来,想要报仇,我将山石打回,就把他压死了。明日叫人抬来看吧。”于是大家安心。

  看官,你道这朱九妹是何人呢?九妹,楚北人,年二十岁,有国色之目,能诗能文。前十年为贼掳来,依个女百长。百长怜爱他聪明伶俐,凡贼挑选识字民女,充个女簿书,把他隐匿不报。后来萧三娘挟了两个妖尼,挑选有姿色的妇女,百长隐匿不住。九妹见是选去为尼,也自甘心,便与同伴姓傅的,名唤善祥,一起出来。云栖得了善祥,月印得了九妹。适逢月印这半月是个男身,欢喜极了,携到桃叶渡船中,就要开荤。

  不想九妹心如铁石,凭他刀割火囗,总不依从。幸是月印意中人多了,将九妹赤身锁在后舱,恰好舱中有把尖刀,到了半夜,九妹便自勒死。月印将尸弃在雨花台下,不准人埋。这夜显灵,救了荷生、采秋性命。虽是二人数该有人救护,终算是九妹功劳。

  荷生后来查出履历,就替他请旌,又建个祠在雨花台下,题曰“朱贞女词”。后人有传其《贼中哀难妇》诗云:

  晨光隐约上檐端,绎帻鸡人促晓餐。

  顾影自怜风恻恻,回头应惜步珊珊。

  虾蟆堆上听新法,蟋蟀堂前忆旧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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