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元康四年,大风之后,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,免太常荀寓。於时佥谓事轻责重,有违於常。会五年二月天有大风,主者惩惧前事。臣新拜尚书始三日,本曹尚书有疾,权令兼出,按行兰台。主者乃瞻视阿栋之间,求索瓦之不正者,得栋上瓦小斜十五处。或是始瓦时斜,盖不足言,风起仓卒,台官更往,太常按行,不及得周,文书未至之顷,便竞相禁止,复兴刑狱。
昔汉时有盗高庙玉环者,文帝欲族诛,张释之但处以死刑,曰:“若侵长陵一抔土,何以复加?”帝从之。大晋垂制,深惟经远,山陵不封,园邑不饰,墓而不坟,同乎山壤,是以丘阪存其陈草,使齐乎中原矣。虽陵兆尊严,唯毁发然后族之,此古典也。若登践犯损,失尽敬之道,事止刑罪可也。
去八年,奴听教加诬周龙烧草,廷尉遂奏族龙,一门八口并命。会龙狱翻,然后得免。考之情理,准之前训,所处实重。今年八月,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,司徒太常奔走道路,虽知事小,而按劾难测,骚扰驱驰,各竞免负,於今太常禁止未解。近日太祝署失火,烧屋三间半。署在庙北,隔道在重墉之内,火即已灭,主者便责尚书不即按行,辄禁止,尚书免,皆在法外。
刑书之文有限,而舛违之故无方,故有临时议处之制,诚不能皆得循常也。至於此辈,皆为过当,每相逼迫,不复以理,上替圣朝画一之德,下损崇礼大臣之体。臣愚以为犯陵上草木,不应乃用同产毕刑之制。按行奏劾,应有定准,相承务重,体例遂亏。或因馀事,得容浅深。
頠虽有此表,曲议犹不止。刘颂为三公尚书,又上疏曰:
自近代以来,法渐多门,令甚不一。臣职思其忧。伏惟陛下为政,每尽善,故事求曲当,曲当则例不得直,尽善故法不得全。何则?夫法者,固以尽理为法,而上求尽善,则诸下牵文就意,以赴主之所许,是以法不得全。刑书徵文,徵文必有乖於情听之断,而上安於曲当,故执平者因文可引,则生二端。是法多门,令不一,则吏不知所守,下不知所避。奸伪者因法之多门,以售其情,所欲浅深,苟断不一,则居上者难以检下,於是事同议异,狱犴不平,有伤於法。
古人有言:“人主详,其政荒;人主期,其事理。”详匪他意,尽善则法伤,故其政荒也。期者轻重之当,虽不厌情,苟入於文,则循而行之,故其事理也。理有穷塞,故使大臣释滞;事有时宜,故人主权断。主者守文,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;大臣释滞,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;人主权断,若汉祖戮丁公之为也。天下万事,自非斯格,不得出法以意妄议,其馀皆以律令从事。然后法信於下,人听不惑,吏不容奸,可以言政。人主轨斯格以责群下,大臣小吏各守其局,则法一矣。
古人有言:“善为政者,看人设教。”看人设教,制法之谓也。又曰“随时之宜”,当务之谓也。则看人随时,在大量也,而制其法。法轨既定则行之,行之信如四时,执之坚如金石,群吏岂得在成制之内,复称随时之宜,傍引“看人设教”以乱政典哉!何则?始制之初,固已看人而随时矣。今若设法未尽当,则宜改之。若谓已善,不得尽以为制,而使奉用之司公得出入以差轻重也。夫人君所与天下共者,法也。已令四海,不可以不信为教。
上古议事以制,不为刑辟。夏、殷及周,书法象魏。三代之君齐圣,然咸弃曲当之妙鉴,而任徵文之直准,非圣人有殊,所遇异也。今论时敦朴,不及中古,而执平者欲適情之所安,自托於议事以制。臣窃以为听言则美,论理则违。然天下至大,事务众杂,时有不得悉循文如令。故臣谓宜立格为限,使主者守文,死生以之,不敢错思於成制之外,以差轻重。至如非常之断,出法赏罚,若汉祖戮楚臣之私己,封赵氏之无功,唯人主专之,非奉职之臣所得拟议。然后情求旁请之迹绝,似是而非之奉塞,此盖齐法之大准也。
夫出法权制,指施一事,厌情合听,可適耳目,诚有临时当意之快,胜於徵文不允人心也。然起为经制,终年施用,恒得一而失十。故小有所得者,必大有所失;近有所漏者,必远有所苞。故谙事识体者,善权轻重,不以小害大,不以近妨远。忍曲当之近適,以全简直之大准。不牵於凡听之所安,必守徵文以正例。每临其事,恒御此心以决断,此又法之大概也。
又律法断罪,皆当以法律令正文,若无正文,依附名例断之,其正文、名例所不及,皆勿论。法吏以上,所执不同,得为异议。如律之文,守法之官,唯当奉用律令。至於法律之内,所见不同,乃得为异议也。今限法曹郎令史,意有不同为驳,唯得论释法律,以正所断,不得援求诸外,论随时之宜,以明法官守局之分。
诏下其事,侍中、太宰、汝南王亮奏曰:“臣以去太康八年,随事异议。且周悬象魏之书,汉咏画一之法,诚以法与时共,义不可二。臣以为宜如颂所启,为永久之制。”於是门下属议曰:“昔先王议事以制,自中古以来,执法断事,既已立法,诚不宜复求法外小善也。若以善夺法,则人逐善而不忌法,其害甚於无法也。按启事,欲令法令断一,事无二门,郎令史以下,应复出法駮按,随以事闻也。”
东晋成帝时,廷尉奏殿中帐施吏邵广盗官幔二张,合布三十疋,有司正刑弃市。广二子,宗年十三,云年十一,黄幡挝登闻鼓乞恩,辞求自没为奚官奴,以赎父命。尚书郎朱映议以为:“天下之人,无子者少,一事遂行,便成永制,惧死罪之刑,於此而弛。”时议者以广为钳徒,二儿没入,既足以惩,又使百姓知父子之道,圣朝有垂恩之仁。可特听减广死罪为五岁刑,宗等付奚官为奴,而不为永制。尚书右丞范坚駮之曰:“自淳朴浇散,刑辟乃作,刑之所以止刑,杀之所以止杀。虽时有赦过宥罪,议狱缓死,未有行不忍而轻易典刑者也。且既许宗等,宥广死罪,若复有宗比而不求赎父者,岂得不摈绝人伦,同之禽兽邪!按主者今奏云,唯特听宗等而不为永制。臣以为王者之作,动关盛衰,嚬笑之间,尚慎所加。今之所以宥广,正以宗等耳。人之爱父,谁不如宗?今既许宗之请,将来诉者,何独匪人!特听之意,未见其益;不以为例,交兴怨讟。此为施一恩於今,而开万怨於后也。”从之。
安帝义熙中,刘毅镇姑熟。尝出行,而鄢陵县吏陈满射鸟,箭误中直帅,虽不伤人,处法弃市。何承天议曰:“狱贵情断,疑则从轻。昔有惊汉文帝乘舆马者,张释之断以犯跸,罪止罚金。何者?明其无心於惊马也。故不以乘舆之重,而加异制。今满意在射鸟,非有心於中人。按律'过误伤人三岁刑',况不伤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