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七月,上谓宰臣曰:“四海之广,唯在得贤。卿等用人,多作形迹,护避亲知,不得尽意,甚为不取。昔祁奚举子,古人以为美谈。即使卿等儿侄有才,亦须依例进奉。”
乾封二年八月,上引侍臣,责以不进贤良,宰相李安期进曰:“臣闻圣帝明王,莫不劳於求贤,逸於任使。且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,况天下至广,岂无英彦?但比来公卿有所荐引,即遭嚣谤,以为朋党,沉屈者未申,而在位者已损,所以人思苟免,竞为缄默。若陛下虚己招纳,务於搜访,不忌亲雠,唯能是用,谗毁不入,谁不竭诚?此皆事由陛下,非臣等所能致也。”上深然之。
上元元年,刘峣上疏曰:“国家以礼部为考秀之门,考文章於甲乙,故天下响应,驱驰於才艺,不务於德行。夫德行者可以化人成俗,才艺者可以约法立名,故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,制法守度使之然也。陛下焉得不改而张之!至如日诵万言,何关理体;文成七步,未足化人。昔子张学干禄,仲尼曰:'言寡尤,行寡悔,禄在其中矣。'又曰:'行有馀力,则以学文。'今舍其本而循其末。况古之作文,必谐风雅,今之末学,不近典谟,劳心於卉木之间,极笔於烟云之际,以此成俗,斯大谬也。昔之采诗,以观风俗,咏卷耳则忠臣喜,诵蓼莪而孝子悲,温良敦厚,诗教也。岂主於淫文哉!夫人之爱名,如水之务下,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。陛下若以德行为先,才艺为末,必敦德励行,以伫甲科,丰舒俊才,没而不齿,陈寔长者,拔而用之,则多士雷奔,四方风动。风动於下,圣理於上,岂有不变者欤!”
武太后临朝,垂拱中,纳言魏玄同以为吏部选举未尽得人之术,上疏曰:
昔之列国,今之州县,士无常君,人有定主,自求臣佐,各选英贤,大臣乃命於王朝耳。秦并天下,罢侯置守。汉氏因之,有沿有革: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以下,其傅相大官则汉为置之;州郡掾史、督邮、从事,悉任之於牧守。爰自魏晋,始归吏部,递相因循,以迄於今。以刀笔求才,以簿书察行,法之弊久矣。
盖君子重因循而惮改作,有不得已者,亦当运独见之明,定卓然之议。如今选司所行者,非上皇之令典,乃近代之权道,所宜迁革,实为至要。何以言之?夫尺丈之量,所及不永;锺庾之器,所积不多。非其所及,焉能度之;非其所受,何以容之。况天下之大,士人之众,而可委之数人之手乎?假使平如权衡,明如水鉴,力有所极,照有所穷,铨综既多,紊失斯广。况比居此任,时有非人而徇於势利者哉!使赃货交易,同乎市井,加以厚貌深衷,险如丘陵,使百行九流,折之於一面,具僚庶品,专断於一司,不亦难矣!
且前古以来,乱多理少。武德、贞观,与今亦异,皇运之初,庶事草创,岂唯日不暇给,亦乃人物稀少。天祚大圣,享国永年,比屋可封,异人閒出,咸以为有道耻贱,得时无怠,诸色入流,年以千计。群司列位,无复新加,官有常员,人无定限。选集之始,雾积云屯,擢叙於终,十不收一。淄渑混淆,玉石不分,用舍去留,得失相半。既即事为弊,致后来滋甚。
夫夏殷以前,制度多阙,周监二代,焕乎可睹。岂诸侯之臣,不皆命於天子;王朝庶官,亦不可专於一职。故穆王以伯煚为太仆正,命之曰:“慎简乃僚,无以巧言令色便僻侧媚,其唯吉士。”此则令其自择下吏之文也。太仆正,中大夫耳,尚以僚属委之,则三公九卿亦然矣。周礼,太宰、内史,并掌爵禄废置;司徒、司马,别掌兴贤诏事。当是分任於群司,而统之以数职,各自求其小者,而王命其大者也。昔区区宋朝,尚为裴子野所叹,而况於当今乎!
又夫从政莅官,不可以无学。书曰:“学古入官,议事以制。”传曰:“我闻学以从政,不闻以政入学。”今贵戚子弟,例早求官,或龆龀之年,已腰银艾;或童丱之岁,已袭朱紫。弘文、崇贤之生,千牛、辇脚之徒,课试既浅,艺能亦薄,而门阀有素,资荫自高。夫象贤继及,古之道也。所谓胄子,必裁诸学,修六礼以节其性,明七教以兴其德,少则受业,长而出仕,并由德进,必以才升,然后可以利用宾王,移家事国。少仕则废学,轻试则无才,於其一流,良足惜也。又勋官三卫流外之徒,不待州县之举,直取之於书判,恐非先德行而后言才之义也。
臣窃见制书,每令三品荐士,下至九品,亦令举人,此圣朝仄席旁求之意也。但以褒贬不甚明,得失无大隔,故人上不忧黜责,下不尽搜扬,苟以应命,莫慎所举。且惟贤知贤,圣人笃论;伊、皋既举,不仁咸远。复患阶秩虽同,人才异等,身且滥进,鉴岂知人?今欲务得实才,兼宜择其举主。流清以源洁,影端由表正,不详举主之行能,而责举人之庸滥,不可得也。
武太后不纳。
天授三年,右补阙薛谦光以其时虽有学校之设,禁防之制,而风俗流弊,皆背本而趋末,矫饰行能,以请讬奔驰为务,上疏曰:
自七国以来,虽杂以纵横,而汉兴求士,犹徵百行。是以礼让之士,砥才毓德,既闾里推高,然后为府寺所辟。而魏氏取人,好其放达。晋、宋之后,衹重门资,奖为人求官之风,乖授职惟贤之义。梁、陈之间,特好词赋,故其俗以诗酒为重,未尝以修身为务。降及隋室,馀风尚存,开皇中李谔奏於文帝曰:“昔魏之三祖,更好文词,忽君人大道,好雕虫小艺,连编累牍,盈箱积案,独有月露风云之状而已。代俗以之相高,朝廷以兹擢人,故文笔日烦,其政日乱。”帝纳其言,乃下制禁文笔之为浮词者。其年,泗州刺史司马幼之以表词不质书罪。於是风俗改励,政化大行。及炀帝,又变前法,置进士等科,故后生复相仿效,皆以浮虚为贵。
有唐纂历,渐革前弊,陛下君临,树本崇化。而今之举人,有乖事实,乡议决小人之笔,行修无长者之论,策第喧竞於州府,祈恩不胜於拜伏。或明制適下,试令搜扬,则驱驰府寺,请谒权贵,陈诗奏记,希咳唾之泽,摩顶至足,冀提携之恩。故俗号举人为“賝举”。夫賝者,自求之称,非人知我之谓也。察辞度材,则人品可见矣。故选曹授职,諠嚣於礼闱;州郡贡士,诤讼於陛闼。谤议纷纭,浸成风俗。今夫举人,询於乡闾,归於里正而已。虽迹亏名教,罪加刑典,或冒籍窃资,邀勋盗级,假其贿赂,即为无犯乡闾。
设如才应经邦,唯令试策;武能制敌,只验弯弧。文擅清奇,则登甲科;藻思小减,则为不第。以此收人,恐乖事实。何者?乐广假笔於安仁,灵运词高於穆之,平津文劣於长卿,子建藻丽於荀彧。若以射策为官,则潘、谢、曹、马必居孙、乐之右;协赞机猷,则安仁、灵运亦无裨附之益。由此言之,固不可一概而取也。其武艺亦然。故谋将不长於弓马,良相宁资於射策。伏愿陛下降明制,颁峻科,文则试以理官,武则令其守御,使侥名滥吹之伍,无所藏其庸谬。
臣谨按吴起临战,左右进剑,吴子曰:“夫临难决疑,乃将事也。一剑之任,非将事也。”又按诸葛亮临戎,不亲戎服,顿蜀兵於渭南,司马宣王持剑,劲卒不敢当,此岂弓矢之用乎?又按杨得意诵长卿之文,武帝曰:“恨不得与此人同时。”及相如至,终於文园令,不以公卿之位处之者,盖非其任故也。
又按汉法,所举之主,终身保任。杨雄之坐田仪,责其冒荐;成子之居魏相,酬於得贤。赏罚之令行,则请谒之心绝;退让之义著,则贪竞之路塞矣。仍请宽立年限,容其采访简汰,堪用者令试守,以观能否,参检行事,以覈是非。称职者受荐贤之赏,滥举者抵欺罔之罪,自然举得才行,而君子之道长矣。
圣历三年二月,武太后令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,狄仁杰独荐男光嗣,由是拜地官尚书郎,莅事有声。太后谓仁杰曰:“祁奚内举,果得人也。”长安二年,武太后下求贤令,狄仁杰曰:“荆州长史张柬之,其人虽老,真宰相才也。”乃召为洛州司马。他日,又求贤,仁杰曰:“臣前言张柬之。”太后曰:”已迁之矣。”对曰:“臣荐之请为相也,今为洛州司马,非用之。”又迁秋官侍郎。四年,夏官尚书、灵武大总管姚元之将赴镇,太后令举堪为宰相者。元之对曰:“秋官侍郎张柬之沈厚有谋,能断大事,且其人年老,惟陛下急用之。”遂为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