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儒学案

诸儒学案下·中丞李谷平先生中

更新时间:2021-04-09 01:24:46

  圣人用功,与学者一般,但有生熟之异,谓圣人不用功者非也。盖人之心,犹舟之有柁,心一不存,则恶生,柁一不持,则舟覆。圣人即老於行船者,进退推移自然,而柁亦未尝离也。学者即学行船者,未免有把持着力之功,非自然而然也。一生熟之异,即尽圣人学者用功之说。

  今人乍见孺子将入於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,此便是善端发见处,人人皆有,但有间断,则若存若亡,不为己有。学者有此心,须充之到渊深塞实,方是有诸己。譬如栽一小树,恐牛羊牧之,大风摇之,须从四围作墙垣,以防牛羊,又时培土灌水,以备风日,则此树渐大,根渐深且实,虽无垣墙,牛羊风日且如之何?如人善端发见,欲使之常存,必要去闲邪,邪闲则天理自存,存之之久,便到渊深塞实处,到此地位,则本体已复,实有诸己,彼富贵、贫贱、生死、祸福、得丧、夷狄、患难,若无与於己,岂能有以介吾意乎?学者须如此用力,方可闲邪,非如何去闲,只是心正则邪自闲了,邪闲则诚存矣。闲邪存诚,是一件,非有二也。(右门人王龟年记)

  《大学》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,只说明明德的明字,《中庸》明善诚身,择善固执,只说得诚之者的诚字,元来诚则明,明则诚,非有二也。故论学拘泥字不得,会得时横来竖说,只是此理。

  人得天地之心为心,仁也,其用,则义也。孔子於《易》曰:“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”。孟子曰:“仁,人心也。义,仁路也。”终之以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”此求仁之说也。体用一原,显微无间,立其体,则寂然不动,浑然天理;及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则致用各异,所谓义也。圣贤之正脉,其在是乎?

  从心所欲不踰矩,矩者方也。《大学》絜矩,亦是此义。若此义便圆神,只从此心所欲行出事去,自是方了。盖此心固无方无体,到外方有体。(右门人罗洪先记)

  嘉靖甲午夏五月,予卧病随州报恩寺,一日学子请问曰:“朱子之学,何学也?”予曰:“圣人之学也。”曰:“何如?”“朱子诗云:‘玄天幽且默,仲尼欲无言。动植各生遂,德容自清温。彼哉夸毗子,呫嗫徒啾喧。但骋言辞好,岂知神鉴昏?曰予昧前训,坐此枝叶繁。发愤永刊落,奇功收一原。’曰‘神鉴’,曰‘一原’,朱子之学旨可知矣。”曰:“或疑其释《大学》,何如?”曰:“此学必论大头脑处,如明德,此《大学》大头脑也。朱子以虚灵释明德,不可易也。明之功,则曰‘因其所发而遂明之,以复其初’,此工夫至简易也,何疑之有?”曰:“或疑其格致求於外也,何如?”曰:“此不得朱子之精也。朱子曰:‘本明之体得之於天,终有不可得而昧者,是以虽甚昏蔽之极,而介然之顷,一有觉焉,则即此空隙之中,而其本体已洞然矣’。当时有问:‘介然之顷,一有觉焉,则其本体已洞然矣,须是就这些觉处,便致知充广将去?’朱子曰:‘然如击石之火,只是些子,才引着便可以燎原。盖介然之觉,一日之间,其发也无时无数,只要人识认得,操持充养将去。’此朱子之精,孔门求仁之学也。学者当默而识之。”学子曰:“然。”遂记之。(《朱学问答。)

  嘉靖甲午秋七月,予游大洪山,张子叔平从焉。一日张子问学,予曰:“求仁问仁。”曰:“主一。”曰:“孔子之学,惟以仁为训。”“何也?”曰:“天地之一动一静,人心之一动一静,一本也,仁也。求仁之学,万古圣贤之正脉也。”曰:“仁之体何如?”曰:“仁道至大,不可求之言语,不可求之训诂,吾夫子在川上曰:‘逝者如斯夫!不舍昼夜。’此仁之体也。盖一动一静,天命之流行也,惟其动静,此所以不穷。颜子之见卓尔,孟子之谓‘必有事焉而勿正’,是皆有见於一动一静之妙也。非知道者,孰能识之?孟氏之后,千有余岁,惟伊、洛得闻之,此道明之会也。明道先生曰:‘天地之间,只有一个感与应而已,更有甚事?’又曰:‘天地万物之理,无独必有对,皆自然而然,非有安排也。每中夜以思,不知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。’此是‘天理二字,自家体贴出来’者也。伊川先生曰:‘有感必有应,凡有动皆为感,感则必有应,所应复为感,所感复有应,所以不已也。’程夫子兄弟所谓感应,亦有见於一动一静之妙也。一动一静,生生不已,仁之体在我矣。”张子曰:“唯。”乃书以授之。(《求仁问答》)

  间尝读明道《行状》曰:“闻汝南周茂叔论道,慨然有求道之志,未知其要,汎滥於诸家,出入於老、佛者几十年,反求诸《六经》,而后得之。”晦翁解太极,谓:“周子手是图以授之,此可谓要矣。”不知其所谓“未知要”者何事?而又汎滥诸家、出入老佛,直待反求《六经》,而后得之,以为伊川尊明道之言乎?伊川恐非苟言也。《宋史》载明道与伊川入成都,闻箍桶者说《易》,兄弟涣然有所省,后门人问《易》,伊川曰“《易》学在蜀。”至著《易传》,必曰:“斯义闻之成都隐者。”每读至此,叹曰:“此圣贤至公至平之心,无一毫自广狭人之念,此所以继千载之绝学也。”於箍桶者有一论,尚欲表显之,况於其师乎?此深可疑也。南轩与晦翁书,谓:“程先生与门人讲论,未尝一言及《太极图》。”晦翁谓:“此书详於性命之原,而略于进为之目,有不可骤而语者。”中思之,门人固有不可骤而语者,若伊川《易传》之言,以教万世,胡安定有言则引之,箍桶者有言则引之,何於周之图,素未尝一语及之乎?此深可疑也。晦翁与象山论无极太极,往复争辨,其书有曰:“周子灼见道体。”又曰:“此老真得千圣以来不传之秘。”至序《大学》,以二程接孟子之传,序《中庸》,又曰:“程夫子兄弟者出,得有所考,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;得有所据,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。微程夫子,则亦莫能因其语而得其心也。”信斯言也,则二程之学,似无与於周子矣,此深可疑也。夫宇宙间只有一箇理,在《易》曰“太极”,在《大学》曰“明德”,在《中庸》曰“中”,一也。论太极既以周子真得千圣以来不传之秘,而序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又以二程续千载不传之绪,此深可疑也。

  佛氏曰定,明道亦曰定,佛氏曰惺惺,上蔡亦曰惺惺,何也?忘己耳。若灼然有以实见得吾心之体,有在于此,设以佛氏所尝语,反规规然而避之,是反涉於较计偏倚之私,而累其广大光明之量,其於斯道无我无物之体,不无有害。(已上《答湛甘泉》)

  今之以学自命者,人皆议其行事之谬,谓平日讲道学而行事如此,其伪也。愚以为不然。平日讲学,只成一个自私,而自以为天理,故其行事之谬者,非伪也,学术之差也。

  《大学》孔氏之训,明道先生兄弟表显之,以觉后学者也。慈湖一切扫之,如定静安虑,彼则曰:“此膏肓之病也。”如格物致知诚意正心,彼则曰:“何其支也?取人大中至正之心,纷然而凿之,岂不为毒?”信斯言也,则《大学》在所屏绝矣,其可乎?开口说毋意,毋意是也,然有取乎主忠信,而以一为未离乎意,此为毋意乎?有意乎?不可不察也。圣功之要,曰存,曰思,任意削去。当时象山先生已见其微,故戒之曰:“若茫然而无主,泛然而无归,则将有颠顿狼狈之患。”信然矣,其蔽之本指,其於心不在焉。则以为心如何?曰:“在正,舍之则亡。”则以为圣人未尝贵操而贱舍,此说若行,是率天下贸贸焉,莫知所之,不至於槁木死灰不已也。其为学术之害,可胜言哉!(已上《答罗达夫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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